更新时间:2006-07-28

卡门:并非天生的卡门

对某些音乐作品而言,接近完美的演绎并不是精雕细刻、全面掌控的必然结果,如果没有近乎与生俱来的气质和本能的自发性,就总会给人以白璧微暇之感。譬如前一阵听大提琴大师林恩·哈勒尔(Lynn Harrell)音乐会,跑上来拉舒伯特《吉他形大提琴奏鸣曲》,过于沉重和严苛的处理,或许多少赋予了深刻感,却丧失了舒伯特作品那种青春美质。而后面一个贝多芬《大提琴奏鸣曲》(op.102之二)以此格局处理,是我听过最伟大的一个现场。由此可见,在贝多芬行得通的,在舒伯特就无法尽善尽美,舒伯特的美不是靠“加压”获得的,而是需要自然流露。在人力可及的范围和完美之间,总有一片难以用语言说清道明的区域,这片区域不是下苦功、以理性所能克服的,听来有点令人沮丧。

瑞典次女高音安妮·索菲-冯·奥特在英国格林德伯恩剧院出演的卡门一角,在我看来,就是在“唱念做打”各方面都几乎做到极致(甚至过头),偏偏缺乏了剧名主角身上最核心的东西,使这个舞台形象不能令人十足信服。正像哈勒尔的舒伯特一样,奥特的卡门在舞台上以大量细节来体现角色,刚一出场,就不停地以各式舞台动作刻画主角的奔放个性,殊不知,细节过多过于饱满,反而分散了聚焦点。在我理想的舞台上,卡门一登场,应该没有任何大幅度动作,只靠别人的反应,就把这个人物烘托出来。卡门身上有象征性的元素,她几乎是个“恶灵”,正像那个半音化的不祥动机。过于细节化的舞台调度,只会降低这个角色的冲击力。奥特在表演上如此卖力,以我的猜测,正是由于她本身和角色气质形象有差距,她年近五十,迟迟才接这个“吃青春饭”的角色。加上普遍认为以北欧人疏离冷漠,并不适合卡门这个黑皮肤的南方荡妇,所以奥特要努力证明自己,却由此失焦,她的卡门成了一个过于卖弄风情的低级妓女。类似的表演我只在多明戈和米尔尼丝的电影中见过(www.douban.com/subject/1297925/),但那是现场取景的电影,相比舞台,清晰度较低,允许演员以较“热”的方式弥补,而在高清晰度高热的舞台媒介上,演员表演应该降低热度,以少而精的简洁手法处理,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不知是多少遍重新回味《卡门》了,虽然是看不同的制作,但每次都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譬如唐·何塞和母亲的关系。他见未婚妻米卡埃拉,第一句唱不是诉衷肠,而是急切地问母亲如何?令人怀疑唐·何塞和母亲的关系是否合乎常态。依照导演在花絮中的说法,唐·何塞和母亲的关系是爱恨与歉疚交织,这种紧张的母子关系,导致唐·何塞始终无法以正常男人的心态面对女人。这也解释了第一幕开始,唐·何塞为何表现得像患有“厌女症”。他对女人的欲望中投射了太多强制性的元素。唐·何塞的母亲是《卡门》中从未登场的主角。

这个制作也给我带来不少满足,第一幕的舞美最为出色。英国格林德伯恩剧院地处乡村,其舞台较小较压,就我看过的一些其他制作录像,如《费加罗的婚礼》、《唐·乔万尼》、《黑桃皇后》都以精致、简约的设计取胜。这个制作一反常规,舞台塞得很满,有多个空间,士兵、女工、商贩、路人都在不同空间里活动,铁丝网和栏杆把他们隔离开来。西班牙炽烈阳光下的塞维利亚广场被转化为阴暗污秽的底层社区,充满族群的对立和国家暴力的介入,兵与民、男与女势同水火,一定要用铁丝网加以阻拦。同时,这种压抑隔绝正符合尼采对《卡门》的认识,所谓男女之“爱”只是一个宣泄他们彼此仇恨冲突的借口。从第一幕的舞美开始,就暗示这是一出必定以冲突和死亡结束的戏剧。终场舞美设计却失去了灵感,开场乱哄哄很多人挤在小舞台上,斗牛场围墙又矮小,显得非常杂沓。相比之下,大都会那个制作最出彩的是终场(www.douban.com/subject/1448669/),人家舞台又高又阔,投资巨大,斗牛场围墙就像《阿伊达》凯旋场景那么辉煌,壮观的布景、壮观的死亡是大都会的旨趣,格林德伯恩未免东施效颦。

一般制作里,凶杀都是在围墙外的空间里发生,这个制作也未能免俗。但我看过最绝妙的一个设计是多明戈主演的电视电影《向塞维利亚致敬》(泽菲莱利导演www.douban.com/subject/1797485/),虽然劣评不少,但最后《卡门》终场,把谋杀放在了斗牛场正中间,把男女情爱喻示为血腥斗牛,非常精彩的想法。对了,多明戈主演的歌剧电影《卡门》(罗西导演),也是这个构思,看来泽菲莱利还是偷了罗西的妙着,至于罗西是偷谁的,就难以考证了。艺术中的“偷”也是一种创造。

卡门

又名:2002年英国格林德伯恩剧院现场演出 / 比才 - 歌剧《卡门》 / Bizet - Carmen (2002)

上映日期:2002-08-17片长:170分钟

主演:Anne Sofie von Otter Marcus Ha 

导演:Sue Judd Vladimir Jurows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