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非要让我说出来吗？”
“你不说，我就永远也想不明白，就不能给你答案。”
“如果非要说的话，是他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属于少女的激情。”
“那你以后还会去寻找这种激情吗？”
“不，再也不会了。”
“为什么？”
“代价太大了。”
以上这段对话，出自1999年的电影《风流大夫》。看豆瓣上的剧情简介和封面图，你可能会以为是个三级片：
一位美丽的高校女教师楼昆燕（于小慧），因丈夫（马晓伟）久居国外，时常夜里独守空房寂寞难耐。风流倜傥的万立刚（谢宇峰）借做手术机会认识了欲火难耐的少妇楼昆燕，他们很快便干柴烈火激情四溅……当回国的丈夫发现了他们的不轨行为后，愤怒异常，产生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
但其实不是。这是一部精彩的，少见的，难得的，以女性视角去描写女性婚外情的作品。
婚姻到底是不是爱情的坟墓，幸福和人和不幸的人必然有不同的看法，但有一点或许是不变的：选择一个男人，就意味着要对另一个男人冷酷。婚姻中不容许有两个爱人，所以女主角一开始便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夜风流，我从来没爱过他。
女主角的丈夫朱有伟看似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实则是一个城府极深、心机四伏的人。虽然电影没有交代二人之前的婚姻生活，但可以想象他们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朱有伟是医疗系统的副局长，年近40依然保持着极好的身材和气质，并且没有沾花惹草；楼昆燕是高校教师，美丽温柔大方，气质高雅，风韵犹存。从旁人的眼光来看，她的生活除了没有孩子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了，只要讲好课就行，回家还有小保姆帮忙料理家务。然而就在丈夫到美国出差的三个月期间，为她做阑尾炎手术的实习医生万立刚勾引了她，让她重新体会了少女般的激情。这大概也是她这十几年来在丈夫那里缺失的。
比女主角年轻十岁的小万博士可谓色胆包天，连局长的老婆都敢碰，这样的男人不得不说是有着危险的魅力——大概是女主角年轻时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她沦陷了。如果只是一夜风流，或许能够掩盖的了无痕迹，就像女主角希望的那样，两人永远不要再联系。可惜她怀孕了。她偷偷跑去医院检查，不料医疗系统的情报网密不透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丈夫那里——两人没有孩子本来是朱局长方面的问题，朱局长立即就明白了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并且怀疑到了万立刚。但他不会去做打老婆、闹离婚这样的蠢事。他依旧颇有风度，尽管妻子谎称出差让万立刚带着自己到别的城市堕胎，朱局长还是在手术完成之后及时赶到，体贴地把妻子接了回来，然后自己去喝闷酒，搬出了家里。
女主角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问心有愧，主动提出要离婚，丈夫不想答应，迟迟不给她答复，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段对话。两人互相表白还爱着对方，并且只爱着对方，丈夫要她把这段经历当成一个噩梦，再也不去提起。
天真的女主角以为丈夫真的原谅了她，更奇迹般地怀上了丈夫的孩子。直到万立刚再三打来电话，说他评职称的资格被取消了，最后被医院开除。不知情的女主角一开始不信这是自己的丈夫干的，并且拿出了一个妻子的觉悟，在电话里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相信这都不是我干的，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切断联系之后，万立刚又跑到女主的学校去找她，说省里所有的医院都不再录用自己，并向国际会议诬告他学术作假，让他走投无路。当万立刚说他收到了录音威胁，警告他如果不消失在这个城市就收拾他时，女主角不安了，开车去跟踪万立刚，刚好目睹他出了车祸，随后去医院看望他。
朱局长默认自己确实动用关系开除了万立刚，但声称这次车祸纯属意外，并不是他指示人干的。这时朱局长对妻子说的话颇为值得玩味：我是想要原谅你，但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呢? 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妻子，你怎么能向着外人呢？
我想正是这句话点明了女主角身为妻子的立场——她如果要保住婚姻，就得让万立刚失去一切。婚姻原本就是排他的，夫妻任何一方如果要维护自己的婚姻，就要打退其他的威胁。万立刚胆敢无视局长，勾引局长的老婆，局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不惜滥用职权全面封杀之，这一点又不动声色地揭露了官僚系统的一手遮天。出院后裹着纱布的万立刚向女主角展示了自己受到威胁的录音，说这算是扯平了，自己可以不追究，但“这都是为了你啊，燕子姐。”单纯的女主角感动了。发现自己信任的丈夫原来是这样的人，她无法忍受，回家就提出分居，搬进学校的单身宿舍，自己洗衣服做饭。
这个电影的可贵之处就是塑造了一个迷失在欲望中的女性知识分子形象。我绝不是要歌颂这样的女人，也无意为出轨辩护——文艺作品原本是反映现实，而非道德审判。我国银幕上多的是婆媳大战和打小三，主题大都是维护婚姻，用女性视角去讲述妻子出轨的文艺作品很少，哪怕是今天，一个女明星出轨还能引来无数网民的口诛笔伐，许多公众号还要借此大做文章教广大女人怎么做好人妻。比起维护婚姻，本剧的女主角更忠于自己的感受，因此受了诱惑。对万立刚她也尝试过自私冷血，但最后还是认为对别人要公平，不能因为维护自己的婚姻就陷别人于不义。出轨之后她深知自己有错，但并没有低声下气地去哀求丈夫原谅，对于丈夫的漠视她主动提出要净身出户。但朱局长始终都要维护这个婚姻，甚至想对万立刚斩尽杀绝。
评论里有不少人看到这里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认为我是在给女主角洗白。其实这里并无给谁洗白的意思，就像韩寒电影里说的“大人只讲利益，小孩才论对错”。男人们抢夺女人，不惜互相打击报复，女人却以为自己追求的是真爱，这便是女主角在婚姻中的天真。婚姻这个制度，原本就是随着私有制而诞生的，父权制下的婚姻制度原本是对女性子宫的垄断，因此维护婚姻就要打掉和小三的孩子，结束婚姻就要打掉和丈夫的孩子，这原本已经是对女性的惩罚，而电影开头没有过错的局长丈夫确实很无辜。
传统中国社会是一个“家天下”的社会，家族可以处置一个女人的命运，到了现代社会，不少人还是存有“杀妻上梁山”的思想，或者要对第三者动私刑，将婚姻的忠诚等同于道德，而不在乎别人的死活，这更是体现了一种只讲私德不讲公德的心态。
情爱里面原本很难保持公义，要维护婚姻，就得让第三者代替自己被报复，就得容忍丈夫去公报私仇，但她不愿意。
和丈夫分居后，女主角把自己从两个男人身边隔离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丈夫经常和她写信互诉衷肠，因此她有点回心转意，不料回家刚好看到小保姆穿的很少，给赤裸上身的丈夫按摩。丈夫被发现之后并没有急忙解释，让小保姆继续按摩，于是女主受到刺激真的和他离婚了，和万立刚共同揭穿了朱局长滥用职权的事情，万立刚重新回到医院工作，也得以参加国际会议。她打掉了和丈夫的孩子，期间感受到万立刚才是个柔情真汉子，便嫁给了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
到这里我以为要有个真爱至上的大结局了，谁知编剧更精彩，有一天女主角刚进家里还没来得及换鞋，看到那个第一次帮她堕胎的大夫——万立刚的老同学在家做客。两个男人没察觉女主角回来了，万立刚对老同学说他出车祸确实是偶然，只是为了反击才将这件事嫁祸给朱局长，还买通了小保姆去勾引他。听到这一切，女主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慨命运弄人，朝上面撞了过去。
我以为和所有俗套的结局一样，女主角死了。但是并没有。这部电影采用了很多女主角的内心独白来叙事，结尾是她头上绑着绷带，躺在医院病床上。此时她身边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她微笑着对着镜头，内心独白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自己的未来会更好。
从诸多“女人出轨就该沉河”的评论来看，这部电影的进步之处就是留给女主角留了一条生路。从依靠男人来拯救自己的空虚，到寻找一个真正正直、有英雄气概的男人，到看破男人之间的阴谋报复，有勇气走出爱情的迷雾，这是女主角精神层面的升华。她不想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战利品，而是想做一个真正敢爱敢恨的女人。即便到了四十岁，又两次堕胎，她还是那么勇敢地去追求或许并不存在的真爱，当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是中国银幕上极少见的女性知识分子形象，可以说是对传统人妻设定的一个颠覆。
女主的两个男人都非常优秀，这样的男人对女人有着强烈的占有欲，玩弄起阴谋诡计也有着她根本想不透的老练娴熟。女主以她一如既往的纯真善良沦为两个男人之间的牺牲品，最后又毅然跳出了这个圈套。
一个美丽高雅又坚强的女知识分子，识大体顾大局，不会去撒泼，不会去撒野，她也有激情的渴望，却长年压抑着自己。那个年代还没有豆瓣，没有陌陌，没有社交网络，她或许循规蹈矩地嫁给了一个外表看上去无可挑剔的丈夫，却久违了“少女的激情”。为什么有人说婚姻对于爱情是枷锁，这是因为太多人在结婚之后选择了认命，放弃了自己，或许他们的婚姻本来就不是真爱的结合。幸运的人可以白首偕老，不幸的婚姻倘若要忠诚，就只有任由自己变成槁木死灰。即便是幸福的婚姻，也难免会有七年之痒。所以婚姻和永恒的激情必然是矛盾的，如果一个女人在这个男权社会里一辈子追求真爱，不愿意为婚姻妥协，不愿意为世俗裹挟，那就很有可能遇到和女主角类似的遭遇。但这遭遇也因为她的美和任性。
一个女知识分子要如何偷情？倘若你想要满足爱情的体验，年轻时便撕下那矜持的面纱，去拥抱自己的少女心吧。最后你会发现，永远没有一个男人能满足你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你若追求一个归宿，就只能有所放弃，对另一个男人绝情。
为什么说这是一部女性主义的电影？我认为女性主义电影有一个共性，就是对男权社会结构的反思（剧中主要的男性角色从无高大全的英雄），对传统婚恋观、爱情观的反思，注重描写女性自身的觉醒，因此女性角色不奢望被爱情拯救——能拯救女人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
向喜欢这类题材的朋友们推荐一部同样是马晓伟主演的电视剧《欲望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