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5-21

高墙里的中学校:努力活着就是意义（有剧透慎入）

来美国后很多次被别人问，也问自己，我到底是为什么来的。求学吗？扪心自问，我绝非真正好学的孩子；求利吗？很多之前的同学进了四大进工行进外交部，而我仍在边上学边打零工而已；求名吗？衣锦还乡的那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何方。
那么，我到底是为什么才来美国呢？
　　
一心一意爱着摄影的石川顺平却在父母的意愿下，选择了安安分分的公务员职务，在少管所当了5年老师之后被指派到日本唯一一所监狱中学当国文老师。年纪轻轻的他梳着典型公务员式的三七开，白色的短袖衬衫或规规矩矩的西装，打着领带，提着公文包，打开重重的锁去监狱教书，每天。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和成见，花受害者抚恤金五倍的纳税来教育犯罪者，他无法接受。这些人杀人、纵火、逃逸，在他眼里无药可救。他不想浪费自己的人生在这样无意义的工作上，他还有一直以来的梦想，如果摄影比赛赢了的话，他就要辞职。
　　
上海解放前夕，任职于国民党政府电力局的祖父被安排撤退，船票有两张，加拿大或者台湾。祖父却因为舍不得田地家业而放弃。之后作为毫无争议的黑五类全部家产充公，祖父被送去改造，太祖母疯了。之后祖母带着年幼的伯父跟我父亲，坐船离开故乡。直到40年后，祖父早已过世，年迈的祖母才在姑母的陪同下，重返故乡。没想到祖宅竟然还在，却已变作当地乡政府大院。当年祖父放弃的，成了全家人后悔的梦。
　　
出差而意外造访的父亲，让顺平吃了一惊。父子二人上了馆子，父亲兴致勃勃地给儿子倒酒，一边说着，幸好你放弃了摄影，靠摄影怎么能养活家人呢？还是踏踏实实的工作才好，老朋友听说我儿子是教育犯罪者的公务员都羡慕得无得了呢。旁白是儿子平淡无起伏的声音，我父亲当了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外勤。餐桌上，父亲还是满脸幸福地给儿子倒酒，说，“你妈妈跟我都是人生的成功者！”儿子疑惑的表情。“因为我们生了一个这么成功的儿子！”骄傲的神情溢于言表。“让我这个成功的儿子给您倒酒吧，我请你。”儿子的表情让我读到一丝无奈。临睡前黑暗中，儿子轻轻地吐露了心声，没有回答，父亲已满怀喜悦地睡去，天未亮，父亲又只留下做好的早餐而离去。父亲又为了他卑微的工作去奋斗了。
　　
工作之由，我父亲辗转中东各国和东南亚十数年，却一直没有机会去到北美。跟随父亲的母亲往返新加坡与香港，却从未踏出过亚洲。金融危机，父亲的公司面临困境，国际业务渐渐取消了外派。于是，带母亲去北美成了父亲的梦。于是，作为独生女的我成了父母北美梦的唯一希望。我进父亲毕业的小学，然后进市里最好的中学，高考填志愿，按照母亲的意愿，我填了当年母亲本来有机会去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去成的大学，一所以高留学率闻名的重点大学。然后毕业，托福GRE一路走来，我顺理成章的考进美国公立常春藤的研究生。两年后，成为该校第182届毕业生。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父母便得以美国签证，踏上他们一直以来的梦想自由之地。然而，在这片土地上，又真的有自由吗？我只是每天念着我并不想念的书，写着我觉得毫无意义的报告，打着最低贱的服务生的工，仅此而已。因为签证的种种问题，我又无法自由回国，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
　　
要相信自己，即使被父亲不齿，顺平还是默默地对自己说。摄影比赛落选，他竟莽撞地从松本冲到东京去讨说法。然后，他被告知，就当做兴趣，好好享受业余摄影的乐趣吧。东京的夜晚，华灯璀璨，他却连一个想见的朋友都找不到，无法忘怀的前女友也已把电话换去。酩酊大醉的他把满满一杯酒泼向照相机盒，两幅装裱的得意之作也被无情地扯下塞进柜子。什么作为兴趣？他再也不想碰相机了。顺平的梦碎了。他宿醉、迟到、然后草率地编了个理由将学员精心准备好的发表延期。在自己破碎的梦面前，这些身负罪孽的中学生一次小小的发表演讲算什么呢？
　　
中学时候那个只要有我在就从来没有拿过生物最高分的生物科代表，终于熬过了恐怖的医学院生活，成了六院骨科的新晋开刀匠。他踏上了我没能够踏上的白色之路，却每天拿着画笔嚷嚷着想弹琴。突然想起，高考志愿的最后一项，我填的是二医大。因为是最后一项，所以没有父母的压力，可以填我想填的任何学校。父母说，如果前面都掉下来，那就去吧，如果连二医大这个也考不上，那就不用念书了。我不知道，当时的我，究竟抱着几分心意，希望前面的都落榜呢；我也不知道，如果当时真的进了二医大，现在的我又会在想些什么呢。但至少，我的人生一定是不一样的。当然，落榜的事并没有发生，我乖乖的满足了母亲的梦，进了第一志愿。我对自己的梦，从来就没有那么坚持……我只是一个人生的胆小鬼而已，我很羡慕能拿手术刀的他。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中学毕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八十四岁高龄的佐佐木同学每天照三餐吃管动脉扩张药、降压药、心绞痛药，还有好多年刑要服，即使中学毕业也不可能出去找工作，没有人会雇佣一个有前科的老头。是的，我是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的人。但是却想活着所以才在这儿吃这些药、火车便当、蜜桔。吃下去就算没有什么意义，身体还是会很高兴的，真难为情。
小山田说，我最讨厌努力跟努力的人了，有什么意义？只会把身体搞坏。于是他欺负同学、试图打老师、跳楼，然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被退学。然而他被送走的那一刻，高墙里的同学们难得的看到了门外的世界。小山田说，老师，谢谢你，虽然我不能毕业，但我还是会重新做人的，只要想到你抱着那个簸箕想要接住跳楼的我，我就会努力的！
川田同学一心想要自杀才来到唯一有机会远足的监狱中学，最后却救了想要自杀的小山田。面对在大学留校当老师的儿子，他也不用再自惭形秽了。他念着《夜莺的星》，找回了那个父母赋予他的名字的意义“希望”。哪怕是小小的火光，他也可以闪烁的，他要为了他人而活下去。
龙神的父亲抱着初生的外孙向想要刺死父亲的儿子道歉说，你中学毕业之后去考高中吧，然后去念大学。儿子却微笑着对外甥说，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跳《风雨人生》吧。
一直活在谎言里的杰克原田说，出去以后他要回到那个深爱他却被他欺骗的女人身边。那个女人说，杰克的无可救药就是杰克的魅力啊，是我自己被骗的，不是杰克的错。
　　
无论什么理由，我都无法原谅犯罪和犯罪者，接触了你们之后，我才意识到，监狱中学的学生们都是些绝望了的人。一般人是不会绝望的，因为在绝望之前，他们已经逃避了。所以有力气绝望就比其他人强。但是这种力量用错了方向。
很蠢吧？
是很蠢。
老师，学习让我明白，努力活下去就是生活的意义。被我杀掉的老婆应该也想努力活下去，我明白了。我会怀着愧疚拼命活下去的！
　　
无从得知，顺平之后是否会再捡起他丢掉的摄影梦，但他已开始爱上这份小公务员的工作。就这样继续努力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