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而言,《比利时之王》确实可以被称为“伪纪录”形式的作品。
然而再稍加考察,我们可能会发现这个标签依然太过笼统。假如以《西力传》对比,我们会发现伍迪·艾伦并没有让一个纪录的叙述者跳出叙述层进行干扰,而是任其躲藏于银幕背后进行纯粹的“虚构”;假如拿《女巫布莱尔》或是《中邪》与其相比较,我们会发现前两者并没有产生后者这般的文本层次,突出的是即时临场的而非剪裁出的“真实”感。
《比利时之王》恰恰选择了这两条“伪纪录片”对比轴的中间地带:第一,它必须有一个时常跳入镜头内的叙述者(也就是劳埃德先生)进行干扰,这个纪录片的“创作者”是被强调甚至被置于优先位置的;第二,它漫不经心的“真实”感实际上是经过精心剪裁的——或者说,这种“真实”感是“虚构”的。
由此形成的文本层次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最原始的一层,是比利时国王漫长归途中所经过的地域实况;第二层是镜头所记录下来的沿途地区散乱的影像;第三层则是经过劳埃德先生剪裁后的伪纪录片成品。更为复杂的一点在于,在第二层与第三层之间,还夹杂着两层看视的关系,即劳埃德先生对国王形象的看视与国王对所经过地区的看视。每一层次都必须精心设置,才能达到充分的效果。其中第二层与第三层之间的关系居于核心地位。也就是说,叙述者、叙述对象与叙述对象的对象之间的位置几乎决定了影片可能的表达倾向。
1. 叙述者:劳埃德先生。
劳埃德可以说是大多数观众心中早有模板的西方艺术家形象:来自第一世界(英国),经历第三世界战乱,交游广阔,诙谐幽默,放荡不羁,有一颗追求艺术自由的心。
2. 叙述对象:比利时国王与所经过的中东欧地区。
比利时国王的形象也分为政治化仪节化的与私人化个性化的两层,两者分别在开头结尾与中间主体部分。这两者之间的张力也构成了国王形象中最重要的分裂性特征——这一点依然符合观众对“政治”之死板与“去政治化”之鲜活的想象。个性化的层面,国王愚蠢、笨拙又善良、细腻,有国家责任感(又或许完全没有),向往自由,又有对自然与生命的敏锐感知——如此的设置虽然不同于《康熙微服私访记》的神机妙算心怀天下儿女情长,但是在西方语境下似乎也并没有太多新意可言。
中东欧地区的形象依托于影像与文本的表达。如诗如画田园牧歌的特征主要通过镜头来呈现,而落后、动荡、分裂的特征则主要通过人物的语(duan)言(zi)。其内在依然隐藏着发达国家的俯视逻辑(贵国自然丰美但发展迟缓的主观化表达),具有模糊的东方学色彩。尤其是对塞尔维亚的呈现,“他们只愿意展现光明的一面”(大意)实在是再刻板不过的西方视角。
3. 叙述对象的对象:比利时国王眼中的中东欧地区。
这一层次很大程度上和上一层次的中东欧形象是相似的。只不过在表象上,比利时国王是通过降格的方式来达到某种与中东欧人民的“平等”的。国王在影片最后说,他希望他不仅仅是一个过客。然而实际上,伪纪录的镜头下浮光掠影几乎没有深度的呈现证明,他不过就是一个旁观者。这种“融入”的尝试也构成了一种看视的方式,甚至是营造“团结”、“融合”幻觉的最重要心理机制——而中东欧成为符号化的材料,或是“景观”。
三层分析之后很多问题就值得再次提出:劳埃德先生真的是一个可靠的纪录者吗?国王在中东欧地区的个性化呈现中就真的“自由”吗?比利时的自嘲能证明什么?中东欧的形象就是这一群西欧人所言说的吗?
那些有趣的游离的故事,最终建构起来的却是并不包含超越性的想象。那么这时,所有层次中的文本都值得警惕与怀疑。
伪纪录的构成逻辑由此便愈发清晰。来自英国的叙述者劳埃德先生,通过塑造欧盟核心区比利时的国王和蔼可亲又被束缚的分裂形象,同时宽泛地呈现中东欧地区自然人文世情——而这几种形象看似有趣实则全都在预料之内(“段子”其实正是对某种刻板化“常识”的呼应)——从而达成了多层次的“虚构”(或是变形)。这种“虚构”的源头则是地缘政治中难以逾越的理解鸿沟。
以现今眼光来看,英国已然脱欧,欧盟内部动荡,中东欧地区的国家发展与国际合作依然存在问题。整个欧洲正濒临进一步分裂的边缘。《比利时国王》通过这种多层次的“虚构”呈现,最终曲折地达到了某种对“真实”的隐喻。
因此,相比开头所提到的“伪纪录片”,《比利时国王》更接近的似乎是《杰出公民》这样的作品。通过具体的叙述者,构造影像与文本的多重层次,暗含不同国家地区之间的关系,从而达成关于地缘政治的艺术描绘。通过庞杂的“虚假”,最终达到了某种本质上的真实。

比利时国王King of the Belgians(2016)

又名:国王外出中(台) / 比利时之王 / 君主历难记 / 国王返乡记

上映日期:2016-09-03(威尼斯电影节)片长:94分钟

主演:彼得·范·登·贝京 露西·德拜 提图斯·德·沃格特 布鲁诺· 

导演:彼得·博罗斯 杰西卡·霍普伍德沃思 编剧:彼得·博罗斯 Peter Brosens/杰西卡·霍普伍德沃思 Jessica Hope Woodwor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