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龙》是一部带有一定自传性的作品,这是关于一个孩子的故事,而讲述这个故事的,是另一个心灵孤独的孩子。

八十年代的中国,八十年代的旅途,孩子纯真的眼神,文化冲击,对工业文明发展方向的担忧,还有儿时的想象力……

这就是那年的河森正治,当时他25岁,执导《上海大龙》时,他47岁,却依然是个精力过盛的小鬼。

这部作品开头呈现的是一片高科技的都会形象,在东方明珠的引领下,你能隐隐约约看到中国改革的初步繁华。然而导演河森却没有深入去表现这些工业文明上的成就,镜头越拉越远,最终选择在一个偏僻而朴素的地点,来作为他讲故事的主要舞台。

对此,我们不妨来回顾一下河森如何评论他的中国之行:

“随着我深入中国内地,电视机越来越少,而孩子们的眼睛却越来越纯净了,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日本的孩子生活条件这么好,却没有这样纯净的眼睛呢?”

对于这段话,你是不是能在《上海大龙》中找到相应的地方?拥有高科技文明的外星人,却跑来地球打架,而到了繁华的大都会上海,各方却又把主战场选在了偏僻的角落……

其实河森眼中所看到的,是80年代那个纯朴的、孩子们在大街上嘻笑玩耍、搬张凳子坐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的中国。
(有意思的是,同一时期出品的《中国铁道大纪行》,片中关口知宏经过的几间学校,也差不多是《上海大龙》里的这种情形,古旧的外表下却充满温馨。)

河森对过度的工业化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他并不喜欢将奢华的城市视为“进步”的象征,这点在《地球少女》和《超时空要塞ZERO》中就有所体现。所以《上海大龙》中行使“救赎”的,是一个心地单纯但充满想像力的鼻涕男孩,而不是那些驾驶着高科技战斗机的“成熟的大人”。

河森对工业文明的担忧,在《上海大龙》一片中,就如实地反映了出来——

“对你们来说可能有点难懂,在那里(宇宙另一端)有300年后未来的地球……300年后,过于依赖生化机器人与智能技术的人类,丧失了生殖能力,生不了孩子,所以我们为了寻求你们孩子的想像力,而来到了这个时代……”

这段话,可以说最能代表《上海大龙》的主旨——尽管大多数人忽略了它的存在。

所以《上海》跟河森的诸多作品一样,在嘻闹的外表下,主题其实非常严肃,而且同样夹杂着期望和悲观。

以前看过一个“笑话”。记者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圈,让台下的观众回答这是什么,结果大人们吱唔了半天答不上来,中学生们嘲笑“不就是个0吗”,而读一二年级的小学生们则给出了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回答……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记者大为惊叹。

这就是幼稚。在某些时候,它并非一个贬义词。也许它从来就不是,只不过大人自以为是罢。

《猪猪侠》只是大人意淫的儿时岁月,《心灵之窗》则是用盗窃去教育孩子学习真诚,这些都不过虚有其表,《上海大龙》才是孩子的单纯,也只有真正拥有一颗孩子的心的人,才能展现好一个孩子的世界。

这么多年来,河森总是那么的天真,那么的孩子气,那么的浪漫主义,总沉浸在自己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中,永远不懂得吸取教训。

几个月前,我写过一篇纪念《超时空要塞》的文章:《文化、歌声、爱情——写在〈Macross〉30周年之际》。文中我已经叙述了诸多自己对河森的看法。曾想过是不是应该就河森与中国元素为话题,再来发表一些观点。

这次就不妨借着《上海大龙》,把旧文的部分段落抽出来,以此为基本,将这段话题继续下去吧。

尽管河森早早地让中国人成为他的作品里的主角(林明梅),但真正使他和中国结缘,是在拍完《可曾记得爱》之后。

几年的中国之行,让河森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用一句话,去衡量一个国家。

河森在中国旅行时,经常跑去少数民族居住区域了解当地的风俗,明明是在同一个国家里,那种文化的差异所起的冲击,让河森大为震撼,在《超时空要塞》里突出文化冲突的他,也不得不感叹现实中的文化冲突,远比他想像的更为激烈。即便同是“汉人”的地带,各地区的文明也是差别很大的,所以你不能用一个观点去评判整个中国(事实上“中国”换成“日本”、“美国”、“西方”也是成立的)。

在中国的生活和见闻,对河森之后的作品有着深远的影响,河森更为深入地去思考文化冲突,特别是《超7》和《超ZERO》这两部作品尤为明显。

河森有着一股中国情结,我们可以在他的作品里屡屡看到中国元素——

《超时空要塞(初代)》女主角林明梅是中国人(剧场版还是核心人物);
《超时空要塞2》提到万里长城;
《超时空要塞PLUS》女主角谬芳容是华人后代(官方设定,动画片本身没提及);
《超时空要塞7》千叶长官有几次穿着唐装出场,他还是林明梅的狂热粉丝;
《超时空要塞ZERO》福卡队长和恋人曾去中国旅行;
《超时空要塞F》女主角李兰花曾在中华餐馆打工;
《地球少女》片中出现过中文汉字;
《地球防卫家族》有内蒙古草原的镜头(对河森影响巨大的重要地点);
《创圣大天使》系列有中国人和中国功夫;
《上海大龙》的故事发生在中国,台词为中文(配音员除女主角外多为日本人)。
……

日本动漫里,男女主人公如果是在国外相遇和旅行的话,地点无非是在美英法之类,但在河森的作品里却往往是中国。

值得一提的是,并非由河森亲自执导的《地球防卫家族》,片中对内蒙古草原的恶搞,恰恰NETA了河森自己的一段经历。

因为走向现代化的缘故,很多古老的传统逐步淡出了历史舞台,如我国的各种戏剧之类,基本难以找到传承者。蒙古民族也是这样,不是每片草原上,都能再见到那些古代蒙古的传统习俗。

河森在文化上有些保守主义,这些文化的消逝让他很难过(所以在内蒙古的草原上,河森当场内牛满面……囧)。河森的这点心理反映,在《超时空要塞》系列中对“文化”理解的变化就很清晰地体现了出来,在《超》初代里,是一个“文明”吞并另一个“文明”(既野蛮、专制的杰特拉帝人,最终溶入先进的地球文化中),创作初代故事时,河森只有22岁,他当时对文明的理解还比较传统,但到了此后的作品中,原来的“文化吸收”,却一步步变成“文化共存”,特别到了《ZERO》之后,河森不时地强调着对部落文明的尊重。

在《超时空要塞ZERO》中,原始化的文明不代表“愚昧落后”,它只是与你的生活方式有所不同,这种概念早在《上帝也疯狂》中已有反映,而河森则以自己的理解套在战争中。

达尔文提出的生物“evolution”,可以解释为“进化”,也可以解释为“演化”,然而这两个概念却有很大不同,“演化”更接近于“入乡随俗”的概念,比如鲸鱼为了求得在海洋生存,将自己演变成鱼形,而海洋生物为了能够居住在陆地上,则退去了尾巴替换成四肢,这些转换都无所谓“进步”与否,只是单纯的适应环境需求。

河森是个偏激的左派,比宫崎骏更偏激。他爱所有人,希望人类能用爱来化解矛盾;爱所有文化,希望它们得到固守,而这些都如实地折射出了他的天真,固执的天真。而在《地球少女》一片,他的环保主义显得有些极端,因过度谴责工业对大自然的破坏,以致被人吐槽他“反科学”、“气功大师”、“河森神棍”、“河半仙”、“传教士”,而到了《超时空要塞ZERO》中虽然河森有所收敛,却也因为对作为孤岛原住民的女主角萨拉投入过多的同情,让《ZERO》看起来貌似批判科学赞美魔法,尽管河森没有“反科学”的意思,但他在制作动画的过程中的各种矫枉过正——更确切地说,是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河森自己对文化的思想,在“文化冲突”这一现象中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结果让作品有点像“反科学”了。关键是,这个平衡点太难找,无论是河森本人,还是其他人,都难以用言语轻易解释清楚,它的沉重让人类那颗小小的心灵难以承载。

常有人指责宫崎骏和河森仇恨现代文明,但其实并不能简单这样概括,他们只是把主题抬得太高,让反思的范围,超出了作品本身的内容,就像《现代启示录》那样,用反思整个人类战争的方式,去反思一场越战。

河森的思维很奇怪,他总是同时把问题看得太复杂、又太简单,这两种看似截然相反的特点,却总是矛盾地共存于他身上。他咀咒这个世界太糟糕,却认为世界美丽的一面可以用某种手段(比如“爱”)轻易换来,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左翼思维,尽管已经幻灭过无数次,这种幼稚的想法却从来没有动摇过。

他很幼稚,却怀有理想。他很单纯,却格外懂得思考。你以为他只有天真,其实只是你没有试图去初步了解他。正如河森喜欢在作品中展现“文化冲突”,各种看起来相互对立的价值观,也往往在他的作品中得到同时体现。

……

解决大BOSS,总不是河森作品的最后结局,《超时空要塞》系列大多是这样,《上海大龙》亦是如此。

《上海》最后,河森把高潮设定为一片孩童般的美丽景象,故事的主题在这一刻得到了升华,也将河森那颗单纯的孩子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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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化、歌声、爱情——写在《Macross》30周年之际
http://movie.douban.com/review/5302005/

上海大龙上海大竜(2007)

又名:Shanghai Dragon

上映日期:2007-07-07(日本)

主演:未知

导演:河森正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