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0-01

一八九五:讲稿——台湾电影《一八九五》

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哎呀这两个日本人好帅啊。
所以问题来了，为什么帅呢？
长得帅是他自己的事，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导演要用这样两位形象绝佳的男性来演一部抗日片中的日本军官？
在这儿我岔开去，讲一些影评的基本理论依据。
电影工业决不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制造影像的工业，有意或者无意，电影总会折射出，制造这一电影的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所蕴含的意识形态。或者这样说，如果文化是一个被催眠了的人，那么电影就是这个人的呓语，通过对这些呓语的解构与辨析，我们能够触及文化的潜意识或者无意识的深层。
好，回到刚才的那个问题。我们先来分析一下这部影片中日本人的形象。我们来回忆一下影片关于日本的四个细节。
第一，传统抗日片中通常会出现的日本人的贪婪、残酷与对民众的杀戮、抢劫、蹂躏，它没有。不光如此，片中还强调，日本军队染热病死者甚多。饶有意味的一点是，凡是日军与客家族交战，结果总是日军倒下，客家族勇士屹立在日军杂乱的尸体之上。
第二，影片中的日本人具有什么样的声音？它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它低沉、温柔、诚恳、深情、文质彬彬、饱含诚意。它是男性所有的声音中最正面、最能让最多数的人所接纳的声音。因为这种声音缺乏那些令人恐惧的欲望。
第三，影片多次强调了前来接收台湾的日本亲王及随军医官的留德背景，在亲王出场的一幕中，影片安排他发表了一番对台湾资源的珍视和欣赏的感叹。随后，影片以极具抒情色彩的画面将日本军队与台湾的景色和谐地融为了一体。
第四，影片多次提及日本亲王对于樱花的喜爱，并把它带到台湾种植的愿望。樱花是什么？樱花是日本的象征，或者是日本软实力、日本文化的象征。樱花柔和、芬芳，在所有的文化中都是一个美好的意象。
所以，这是一个女性特征的、经过柔化的日本形象。但侵略总是男性特征的。所以，片中的日本形象是这样一个年轻男性的形象，他温柔、善良、诚恳、多金、帅气、深情。对台湾来说，他与其说是在侵占我，不如说是在保护我、抚慰我。而在这样的怀抱里，我甚至感到了安宁祥和甚至希望，也抚慰了我刚作为一个被软弱无能的亲生父母所遗弃的孤儿所带来的伤痛。
所以，现代台湾对于历史记忆中日本形象的重塑，表现了台湾在这段记忆中女性位置的自我确认。但在它的无意识之中，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它是一个被阉割后的男性接受了自己女性位置的女性。
我已经把现代台湾社会在这段历史中的身份的自我确认的结论说出来了。但咱们还是从头分析这一影片中的台湾形象。
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片中男主角的父亲形象是缺位的。没有这一角色。当然在所有的英雄故事中，英雄的父亲的形象只有三种可能，第一隐去不谈，第二父亲已死，第三垂垂老矣。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只要有父亲的形象存在，男主角就是一个不能成年的孩子，而父亲形象的缺位，让男主角得以成为一个独立的主体。男主角的父亲是缺位的。与此对应的是，在这场客家人与日本人的对抗故事中，作为与台湾血脉相连的生父的中国或者说清政府也是缺位的。男主角的孤儿意识和整部影片所折射出的台湾的孤儿意识是一致的，或者说，它就是一个东西。影片不断在暗示这一点。比如，作为整个台湾抗日力量的一个小分支，客家族总在抱怨说他们不断写信、不断求援却没有应答，不能指望他们。孤儿意识。当然还有产生于孤儿意识的努力确认自己主体位置的独立意识。
并且英雄电影中男主角总是充盈着爆棚的力比多。因为男主角的作用就是不断释放力比多，从而不断确立自己的男性主体地位。而表现在影片中，就是男主角成功获得了所有民众的支持，并带领民众开展了在一开始取得了节节胜利的抗日。在这一阶段，片中的台湾形象是完全男性的。而男主角，则是作为这一台湾男性形象的类似性器官的存在，用来表达台湾的男性特质，即台湾的反抗和台湾为了确立自己的主体位置所进行的挣扎。
而不得不提的是，影片中台湾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这些感情纠葛包括夫妻之间、母子之间、兄弟之间等等。抗战电影中的感情戏的作用是什么？通过片中人物各种各样的感情的不断表达，意在不断提醒自己，我是作为一个主体的存在，而不是一种依附，我作为一个文化有机体我是有自我意识的，我是活的。这些感情戏表现了1895年的台湾本土意识在蒙上孤儿阴影后确认自己主体位置的努力。
在影片的最后，男主角剪掉辫子，准备和日本人血拼，但最终壮烈牺牲。我前面提到，男主角在这部电影中作为台湾男性形象的类似性器官的存在。但是最后他牺牲了。这是一个阉割意象。什么被阉割了？台湾的文化、台湾人的身份认同被阉割了，这些东西作为一个被阉割后的男性形象而存在。但从影片中的日本人形象来看，台湾接受了这一存在状态。
我们分析完了台湾的形象，我们也分析完了日本的形象，那么这部电影想表达的是什么呢？它所表达的，是现在的台湾社会在当下这一特殊的语境中对于历史记忆的重塑。
1987年，台湾解除戒严。历经27年的发展，台湾电影并没能建构出一个清晰的文化认同指向，而始终在中国情结、本土意识与日本眷恋这三种意识形态中纠结不清。新世纪以来，台湾社会去中国化的倾向一度甚嚣尘上，加上现在的全球化趋势使得传统的地理文化空间渐渐消解，以及台湾社会后殖民论述浪潮的风起云涌，都让台湾社会的国家、民族、文化认同越来越复杂。而从这部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台湾社会的自我身份确认中的某些微妙的变化。

————注：此为《中国史导论三》课堂演讲的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