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这纪录片本身拍得一般，倒是勾起我很多杂七杂八对既往认知的纠正。之前欧洲电影的课我都没选，觉着文化上相差太远听也一知半解，后来意识到其实是我那时候欣赏不来欧洲电影，看见个欧洲来的老师研究欧洲电影都觉着他待在舒适圈。是我狭隘。总的来说，看完理解了欧洲电影和早期电影作为独立存在的概念的合理性。

1. 一开始听Early Film这个概念觉着老师有点煞有介事，不就是说一个早期阶段么。看完发现电影在欧洲出现时和后来在艺术领域和社会生活中性质都太不一样，和一战和技术都太紧密相关。之前我总是本能抗拒认可技术因素，觉着研究摄影机不如研究叙事，我不在乎是3D拍还是咋更高科技，但我这种想法属于还没意识到电影能成为电影，正在于是技术带来呈现方式的革新，从而影响叙事。之前我还老觉得是电影被征用为propaganda，但也许没有propaganda的需求，电影不会成为电影。

2.为啥这个片子分别讲了瑞士、德国、法国和英国，但唯独没有单讲按说艺术成就相当高的意大利呢？英国在我的印象里也就一个希区柯克，都花了那么大篇幅讲了。这个纪录片作为一个有评论功能电影，这种选择也体现价值取向了。

3.无论是丹麦人早期在不同国家发行不同版本，还是后来讲有声片的冲击，我都想起米连姆汉森讲好莱坞如何在全球通行的那篇论文。无声片时代，用画面叙事的电影在符号学意义上创造了一种近乎通行的语言，但声音却再次带来语言隔阂甚至口音隔阂，这与电影的独特性相悖。但好莱坞得赚钱啊，叙事手法和底层逻辑补足了通行，这样看电影有时因逐利而进步，有时被逐利困住，关键的变量似乎是电影人的人性。

4.真的很爱刘别谦，相比于那些极力印证电影在艺术领域合法地位的“艺术电影”，我更喜欢这样举重若轻让最大多数观众受到触动的电影。当然啦茂瑙也不错，德国表现主义那帮人里我的one pick，我总结为特别柏林的哥特风光影。

5.片子里讲了好多影星对电影的贡献，我听着觉着好不耐烦，但想起之前看到有说导演其实是一种新兴职业，电影工业体系的中心一开始就是明星制。这一点上我永远站德国人，“light for background, not for star”.

6.那时候的历史映照现在来看，我瞬间不焦虑了，我们也不过在经历他们经历过的。欧洲人也没聪明到哪儿去，蠢事也干了不少。每个行业每个时代大概都要经历“埃菲尔铁塔时刻”，文明再进化也会对新生事物有恐惧。绝大多数人以习惯的既定标准评价新事物，去论述新的不符合标准，所以是错的，而不是为新事物赋予意义。就像现在大家都崇拜好莱坞那套被验证有效的叙事模型，对探索叙事可能性的方式都会判为不正确。

7.欧陆整体在文化上还是近亲，从德法合拍到英国引进德国电影人都能看出来。我就寻思，美国电影能冲击得那么顺是因为资本主义奉行自由市场经济，也是因为这种文化相近。所以能投资电影院直接买美国片放，不投资本土电影。这种事放中国就不一定行得通，国家在体制和文化上的强大抵抗力撑住了，从这个角度说批片份额这个政策是好的呀，不然韩国电影人也不会闹起义去争取了。

8.德国英国电影衰落时，法国还在搞，意大利也因为墨索里尼把电影当武器而还能花大钱拍史诗片。电影和政治还有资本的缘分打最开始就有，得认。保持创作独立性的同时不要对此太反感，放在更宏观的视野去看待目前的电影行业现状，也许当下写进电影史里是一段上升前的蛰伏，到时描述会是“那时很多电影人在抗争，在探索新的道路”。说到这一点我又在想，欧陆总是互相借鉴，保持了文化滋养出的独特性。但我们的年轻导演似乎没有什么中国本土文化诞生出的独特性，要么学好莱坞要么学欧洲。我想半天觉着无解，打根儿底这就是人家发明的东西。

9.我曾经一直很不懂对电影评价好坏的标准，甚至在掌握了理论后也质疑凭什么就要用这些理论去为电影赋予价值。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是欧洲战后文明发展的结果。总是思考全人类的欧洲人在文明受损时如果不找点新东西来论证文明还有未来，恐怕真的会疯。那些心理学符号学理论衍生出的价值取向，形成了好坏的标准，从而影响到当今所谓权威电影节的评奖取向，乃至国内导演对艺术导演的认知和文艺青年们在豆瓣上给电影的评分。

这么一想，还真是一百年前的一次振翅延宕至今。不过反过来说，我们现代人很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看前人时觉着，这有啥？这有那么大意义吗？因为无法切身回到那个历史语境里去感受。如果回到上世纪20年代，我与乔治皮尔森相遇，他说“那两分钟的寂静是电影最伟大的时刻”，虽然我不知道他确切的意思，但我会为他鼓掌。一直引导情绪的音乐停下了，似乎提醒观众荧幕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思绪的主导权回到观众手中，无人发笑，电影成为了引人思考的艺术。我会贴心地不告诉他，他们可能只是睡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