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2-24

3年A班：从现在起，大家都是人质:从编剧武藤将吾的以往作品再看《3年A班》

虽然在豆瓣上依然维持着8分以上的分数，但看到现在，大伙心目中应该已经对《3年A班》有一个较为直观的印象了吧。
就笔者看来，《3年A班》是一部功过兼有的剧，一方面，相比于编剧的前两作，编剧武藤将吾在叙事结构以及创意上的进步足以为人称道。但另一方，一些老毛病比如台词的力度以及故事性等问题同样被保留了下来。因此，笔者不建议单纯用观感体验的好坏去形容这部剧，它的格调不低，编剧的野心也不小，即使最终的观感不尽如人意，至少也足以被称为是一部有意思的作品。
还记得剧刚开播一周，全剧分数还在8.8左右的时候。平常不怎么看日剧的朋友跟我谈起《3年A班》，他的意见是这部剧很精彩，富有冲击性也比较有教育意义，而我的意见是有没有教育意义这个不好说，但就ep1而言，足够「冲击」并不意味着足够「好」。谈句马后炮的话（也不算马后炮，我在最初的短评中也是这个观点），虽然吸引人，但抛开依靠设定部分形成的「新意」，之后全剧几乎遇到的问题ep1中都能够见到苗头。那么苗头在哪呢？这个还得从编剧武藤将吾的写剧风格以及《3年A班》相对于武藤将吾执笔的前两作（《怪盗山猫》以及《家族游戏》）的突破说起。

01
武藤将吾何许人？03年参与富士青年剧作赏（フジテレビヤングシナリオ大賞，包括野岛伸司，坂元裕二，野木亚纪子也是靠这个奖出道的，顺便一提三位均是大赏）并拿下佳作赏（最佳是大赏，其次是佳作赏），顺便一提，那年的大赏被安达奈绪子（安达大妈）给拿了233。那时他的名字还叫武藤大助。随后05年靠着一本《电车男》（绝对算是名作了，可惜我没看）正式编剧出道，同时也是07年版《花男》的编剧。其本人在14年以及以前主要为富士台提供剧本，16年以后才开始为其他电视台写作剧本，包括两部NTV的常规档连多（《怪盗山猫》以及这次的《3年A班》）以及给朝日写的17年的假面骑士（特摄）及其衍生系列。顺便一提，武藤将吾目前还担任着日本编剧协会（日本シナリオ作家協会）的监事（职责主要是组织内监察）一职。
我自己看过的武藤的作品不全，主要集中在2013年以后的几部作品，包括《家族游戏》（2013，樱井翔主演），《年轻人的2014》（2014，富士台庆作品，众星云集），《怪盗山猫》（2016，龟梨和也主演）以及现在的《3年A班》。当然，07版花男也看过，但美好回忆不适合参与严肃讨论。
02
就我自己的看法，除开《年轻人们的2014》，几部剧中，虽然每部的主人公身份不同，剧情也千差万别，但故事实际大同小异。其共同的特征便是：「教化感」。
为什么是「教化感」而不是「教育感」之类的词呢？且听我细细道来。武藤执笔的日剧中，编剧本人的存在感总是很强，观众也很容易感受到来自编剧的主张。他的剧中的主角也总是让人印象深刻的：通常会是一个行为乖张的亦正亦邪的形象，比如《家族游戏》中无所不用其极的家庭教师，或是《怪盗山猫》中亦正亦邪的侠盗，又或是《3年A班》中炸了学校绑了学生的教师。同时，武藤笔下的主人公总是偏好用激烈（或是说稍稍偏激）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但目的通常总是好的（结果论看），而故事最后，这些主人公们又总会带上一些自我牺牲的悲剧英雄色彩。这便是武藤近年剧本的一贯人设。同时，相似的人设下，故事线同样有大体的规律可循，大体是这样一个逻辑：1. 摆出有待解决的问题。2. 创造一种极端情境将对方逼入极端地步（证明问题的不可持续性，过程中主人公大多是丑角）。3. 张力极限，矛盾爆发，激烈争吵。4. 温情牌，伴随着观众对于角色印象和事实认知的反转。5. 升华而后重归日常。
教化与教育的差别在于，教育总是循循善诱的，以理服人，以情动人，追求的是让学习者本人自发产生一种对于作者的认同感，因此大体上是温和的。而教化是强硬的、激烈的，某种意义上也是结果论的，作者毫不掩饰地向观众表达自己的观点，同时征求后者的认同。在日剧范围内，两者间最大的差别来自故事性，简而言之假使故事处理得足够顺畅、有说服力，观众便倾向于认为作者的观点是可接受的，算是教育，反之则倾向于教化。武藤笔下激烈的故事性（让人毫不怀疑自己是在看故事，剧本强调戏剧性而相对忽视故事的平顺性和自然度）导致了他的故事总带有「强硬」的气质，而武藤自己稍稍孱弱的台词功底导致了他的说理更像是在乘机（虽然是自己创造的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而非循循善诱式的教育。因此笔者认为这是教化而非教育。为什么《年轻人们的2014》除外呢？很显然，虽然整体结构依然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办法也同样是以动嘴皮子为主，《年轻人》相比较其他明显更注重故事性，同时故事整体的自然度也更佳，更重要的是，一票大佬的表演（妻夫木聪，满岛光，瑛太和当时演技还过得去的野村周平）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故事更平顺，同时也让全剧表现出了相当的可看性。这一点正是《年轻人》比另外几部更好的地方。
03
说回武藤将吾笔下的故事，前面已经提到过其笔下故事的大致模式，提这个并非为了吐槽，因为模式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这是共性。当涉及具体故事时，共性只是个参考，提供不了太多信息，而故事的个性才是每个故事独特性的来源。但共性也不是全然无用的，武藤通常的写作思路决定了他笔下的剧的特点：1. 由于作者总是在追求「逼入绝境」的状态，因此故事几乎都是矛盾激烈、大开大合、张力强烈的类型。2. 由于自身的主张鲜明（甚至整个结构设计就是为了表达作者自己的主张），因此每一集的大部分力道会集中在最后说理的那一段上（通常是给个拳头喂粒枣式的说理过程）。
由此我们便可以推知做好这类剧的要求：首先，对于大开大合的日剧而言，制作必须靠谱，需要有足够的场面去支撑故事，反之就会变得仿佛过家家。其次，这类戏剧化强烈的剧本中，编剧需要有足够手腕去处理故事结构和所有线索，使之看上去精致并经得起推敲。最后，由于能量几乎全集中在每一部分最后的说理，因此，对于这段说理的台词功底要求极高。
好了，我们先谈谈《3年A班》的前两作。《家族游戏》和《怪盗山猫》两部评分差异巨大，但笔者认为两者还是同一路子，和《fragile》（武井咲那部）属于相同性质，均是上述中矛盾激烈、教化意味强烈的剧（硬要说，前者好一些）。同时，两部剧均是问题导向的结构，正如上述所言，摆出问题、创造情境、矛盾爆发、解决问题是通常的套路，这一点在前者中是家庭教师设计解决各个家庭成员的问题，在后者中则是侠盗通过各种手段使坏人屈服。《怪盗山猫》输在羸弱的制作以及温吞的台词，虽然卡司上毫不示弱，但《怪盗山猫》的问题在于侠盗主题与温吞的动作戏以及毫无亮点的摄影几乎格格不入，同时每个子故事千篇一律的结构以及缺乏力度的台词都使得全剧堪称平庸。《家族游戏》可能稍稍好一些（年代比较久了），豪华的卡司为全剧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激烈的风格也正好用来解决剧中名存实亡的家庭。该剧的评论中有不少人提到《家族游戏》的台词很痛快，刀刀见血，但笔者对此有不同的意见：观点的直接性和新颖性并不能掩盖台词和故事设计本身的羸弱，同样，嗓门的大小也无法改变台词的重量。虽然武藤的剧本的主要卖点是「观点」，在于说理，但事实上其台词设计的功底非但不强，还相对偏弱。常见的，你可以看到武藤在剧中反复重复特定煽动性台词（比如在说理太前期重复『思考吧』『醒悟吧』之类的），同时用词也相对贫乏，莫名有种听初中班主任训的错觉，而且嗓门还大（但讲道理，观点够不够硬和嗓门大不大可没什么直接关系），这些台词上的问题只需与坂元、北川等人的剧中台词稍作比较便可知高下了。

好了，现在来看看《3年A班》相比较前作进步在哪里。
1. 结构更复杂，叙事更立体。《3年A班》首先比怪盗和家族都更立体，虽然依然能在每个子故事中看到「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大致模式，但由于整个故事围绕「寻找学生的死因」展开，整个过程中必然穿插大量回忆，这整整一条多出来的纵向时间线便是相比较前作的进步之处。在《3年A班》中，故事不仅仅在「现在」这个时间层面展开，还包含了纵向的时间变化，编剧能够有充分的空间去塑造每一个同学在事件前后的变化，因此说叙事立体。同时，由于被关在密室的是全体同学，因此每个人对事件的看法和反应又共同构成了对于同一事件的多维度解释，此所谓结构复杂。这种复杂结构还容易带来的好处是能够为故事提供一个抽丝剥茧的空间以及为观众提供一个切身的悬疑感，同时，由于密室之内本身就包含冲突，因此编剧也相对不必担心故事在冲突上的缺乏（如《怪盗山猫》一般）导致观众对剧情索然无味，因为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可以利用的冲突实在太多了。
2. 方向对了，群像。在《家族游戏》中，虽然主角是一个异类英雄形象，但整体的思路是依靠主角去揭开那个早已腐烂崩溃的家庭的遮羞布，因此讲述的依然是家族的故事。但《怪盗山猫》中，由于缺乏力度的故事，导致剧本更像是英雄的个人show，这是怪盗相比家族更失败的地方。而《3年A班》中武藤则改变了剧本的根本方向，教师的角色虽然依然显眼，但从故事上其地位已经被降格到了相对较低的位置，在剧本中，教师的位置是秩序的维持者，故事的推动者，而主角呢？我觉得应该是学生，无论是欺凌还是依靠学生的回忆去思考犯人，学生才是故事真正的表演者，不仅仅是教室中学生的努力，学生们的回忆和故事才是撑起整个故事的核心。

但就目前来看，《3年A班》有更多的共性。第一是故事的处理远称不上平顺。虽然NTV在整体制作上不能算是太差（某些细节上过家家的感觉依然有，但还不至于如怪盗那时的违和感），其次，编剧对于剧情展开的控制力够了吗？老样子。在看剧过程中笔者常常对故事的展开冒出这样的疑问“这就结束啦？”这不是对于剧情的留恋不舍，而是对武藤对本应是爆点部分的处理的草率而吃惊。这么说，假使让其他人执笔，每集这么多爆点数目的安排肯定是够的。但武藤自己的老毛病就是过于倚重最后说理部分而轻视前期故事的铺垫，因此当谈及整个剧情展开，观众依然可以发现故事是草率又显得粗糙的，展开缺乏侧重和详略，更像是走流程般的清汤寡水。第二，说理部分台词的贫乏（力度不足）。虽然笔者觉得相比较怪盗那种，本剧的台词肯定更好些，但依然是半斤八两。笔者的观点很简单：形而上的道理结论应该借由故事去体现，而不是靠嘴巴去说出来，即使硬要说也应该像讲故事的行家一般艺术性地娓娓道来，而不是直接抛观点。在故事中，很多时候支撑结论的论据要远远重要过结论本身。毕竟，我们观众是来听你讲故事而不是来听你讲课的不是嘛。
上述两点共同构成了《3年A班》的最大问题，因此虽然相对于前几作有明显进步的地方，但粗糙的故事处理和称不上好的台词中透露出的「教化感」依然恼人。目前全剧还未完结，到底结局会如何，笔者依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