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4-10

闪灵:丧失了心智

在古希腊悲剧中，英雄人物的最大危险是丧失了正常的心智，不管是把羊群错认作复仇对象的埃阿斯，还是被酒神蛊惑去偷窥狂女们的彭透斯，心智的丧失，使伟大的人物走向残暴的毁灭。《闪灵》展现的似乎是一个正常的丈夫和父亲自我毁灭的故事。
这个正常的人为何会毁灭自己？是他过于自负、自认为可以与孤独和疏离感抗衡、最终成就一番伟业？是他迫不得已要出卖灵魂来使生活勉强过的下去？是他厌倦了自己的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走投无路最终疯狂地向文明复仇？在希腊悲剧中，疯狂的原因总是神的意志，而潜藏的指责是人的自大——他不相信自己会被诸神所抛弃，不相信神有毁灭他的力量。那么，《闪灵》中这个不算富有的美国白人中产阶级男子，他的诸神又是谁呢？
看《闪灵》时，我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如男主角杰克的幽居岁月（或许不远的将来还会有），我能辨认出那与“永恒复返”般日复一日搏斗的不甘与绝望感受；当看到杰克以愤怒回应家人的关心时，我亦不免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我也和杰克一样，希望用最低卑的生活来换取时间的筹码，在人生的赌盘上博取个功成名就来。或许，我之所以避免了毁灭的命运，只在于我尚且年轻，比杰克多了一分选择的余地而已。
杰克的信仰是彻底俗世的，他希求人生的功名利禄，写作对于他来说，只是换取名利的筹码。但是，从方方面面来看，他都缺少了一点东西：他没有足以支撑躁动野心的才华，也缺少弥补天赋的异常坚韧与信心；即便缺少这些，如果杰克有一份对爱人的诚心，有经营好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生活的尘世智慧，也不至于走上毁灭的道路。毁灭杰克的诸神也是成就他前半生的原因，一种完美的幸福的世俗生活（美国梦？）。杰克和希腊英雄一样，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失去了节制，在听酒店经理讲述杀害妻女的前任看守时，他本应该果断地拒绝这份工作。
当我们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条艰险之路时，选择的机会已不复存在。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因为生存现在成了毁灭，而毁灭倒成了一种解脱。杰克的命运似乎是一种必然，当我回想库布里克高妙的叙事时，杰克的每一个行动、每一次心理活动，都不可能引导至另一个结局。从这一点上看，《闪灵》无疑足够伟大：一般的恐怖片使用偶然性来制造恐惧感，《闪灵》则暗示必然的可怕力量，生存本身必然把存在者引向毁灭。
《闪灵》让我恐惧，我害怕的是生活本身。掌控生活是一种妄想，而滑入深渊则是解放。杰克无疑是不愿意放弃他的疯狂，这疯狂是神圣的，它赠予人力量、希望与甜蜜的专注。如果人生的本质是被偶然所摆布的不幸过程，那么彻底的疯狂与毁灭反而是一种确定性，它给人带来巨大的满足感。当然，这是一条怯懦者的道路，“真正的猛士”是敢于直面偶然的命运的。
对于每一个杰克来说，多一点的俗世智慧，多一点的节制，都是极为珍贵的，它能有效避免我们跌落深渊。诚如苏格拉底所言，要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灵魂，不要轻易把灵魂换与一杯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