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智慧设计论和进化论是看似针锋相对的两个理论,前者被视为伪科学,后者被视为科学。前者是挺宗教的,后者是反宗教的。但是,我认为这样的认识有问题。

首先,智慧设计论研究的是生命起源的问题,但他并不否定生命在起源之后会经历自然选择的进化过程;进化论研究的是物种演化的问题,但他并不关心生命是如何起源的,这两个问题没有交集,根本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何来针锋相对?我认为,本片其实真正反对的,是后来的科学家因为进化论无法解释生命起源的问题,为了补上最后一块拼图而提出的化学预定论。但这个化学预定论也不能说跟达尔文完全没有关系,因为它的思想来源是达尔文写给他的朋友胡克的一封信,在这封信中,达尔文提出了原始汤的雏形。

再说到科学与伪科学,根据波普尔对科学的定义:可证伪性。很明显,智慧设计论不是科学,因为它不可证伪。智慧设计论主张生命来源于某个智慧体的设计,但这个智慧体谁也没见过,这就永远不能被证伪了,你说你没有看到智慧设计者,对方就可以这样说:不是不存在,是你不知道而已,因为你研究的时间或空间范围不够大。那这个理论这变成旱涝保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不可证伪理论,那就不是科学。

那进化论呢?波普尔本人就曾经对进化论是否属于科学提出过质疑,当时波普尔质疑的对象是“适者生存”这4个字,根据进化论,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论证模式属于同语反复,循环论证,所以波普尔认为,进化论不具备可证伪性。

但是达尔文在书中说:“假如有哪一个器官被证明不可能经过细微、渐进的演化形成,那么我的理论就崩溃了。”从表面上看,达尔文的这个观点具备十足的可证伪特征,因为他宣称所有物种都是通过细微、渐进的演化而来的,那么理论上我们只要找到哪怕一个反例,证明其不能通过细微、渐进的演化而来,那么这个理论就被证伪了。这看起来非常科学吧?但是且慢,这里有一个隐藏的逻辑漏洞,稍微深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问题就出在“细微、渐进”上,什么是细微、渐进?首先,这两个词定义模糊,无法量化,其次,这两个词其实暗含了不可证伪理论所必备的一个大杀器:时间。

我们怎么才能证明一个对象不可能通过细微、渐进的演化而来呢?实际上这是不可能证明的,因为哪怕你得出了再强有力的反例,对方都可以这样来反驳:你研究的时间还不够长,只要时间够长,我们就可以通过细微、渐进的演化而成。那多长是够长?这是个无底洞。有了这个逻辑的庇护,进化论就成了铜墙铁壁,永远不可能被证伪,任何质疑都可以被进化论者用“时间”抹平。所以,进化论也同样是旱涝保收的不可证伪理论,只不过它没有像智慧设计论那么明显,它的外面包裹着一层自然主义、反宗教以及貌似可证伪的外衣而已,其本质和智慧设计论半斤八两,都不是科学。

事实上,进化论者也是这么做的,对于那些相反的证据,进化论并不承认自己被推翻,而只是说目前还没有找到更有力的证据,但不代表以后找不到(拖延战术)。或者通过其他修补性的说辞来圆自己的理论,比如抛弃个体进化,宣扬种群进化的现代进化论(详见高中生物课本)。当然,一码归一码,发现错误就修改,这无疑是科学的态度。但这难免让人想起,在日心说冲击下不断修修补补,最后越搞越复杂的托勒密地心说理论。

下面我想通过几个逻辑漏洞来推理一下。

一、不可简化的复杂性

现代分子生物学给了智慧设计论者一些强有力的逻辑论据,而不可简化的复杂性是智慧设计论攻击进化论的核心观点,在本片中,智慧设计论举了两个非常有力的例子,一个是细菌的鞭毛,一个是DNA双螺旋结构。现代分子生物学发现,细菌的鞭毛结构非常复杂,有传动轴、驱动机和转子等复杂的结构,只要少了其中任何一个结构,鞭毛都不能发挥它的功能,所以智慧设计论认为像鞭毛这么复杂的细胞器,不可能是经由细微、渐进的进化发展而来的,因为只要缺失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鞭毛的功能就没有了,就变成了废物,而废物肯定会被自然选择淘汰,既然它能保留到现在,细菌鞭毛的功能就必须从一开始就备齐所有部件才行,而这是缓慢渐进的演化做不到的,必须借助智慧体的设计才能达成。

但进化生物学者认为,鞭毛也并非一蹴而就,同样符合进化过程,在不同阶段,鞭毛的不同部位被进化出来,并发挥了不同功能,虽然不是鞭毛的功能,但因为它有其他功能,不一定是废物,因此不一定会被淘汰,至于这个说法有没有证据,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关于鞭毛的辩论还有待验证,但说到DNA双螺旋结构,进化论就彻底暴露出问题了。智慧设计论者认为像DNA双螺旋结构这么精密复杂的分子,是不可能经过进化而来的。理由是,自然选择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遗传:优秀基因被保留下来遗传给后代,而劣势基因被淘汰,但是,要遗传就必须先有DNA,DNA又是遗传的先决条件,所以,在DNA分子出现之前,是没有遗传的,也就不可能有自然选择和进化,所以,DNA双螺旋结构不可能是进化而来。这个论证比上面的鞭毛要强悍的多,而这个问题也的确让进化论者三箴其口,难以解释。

进化论者提出的解释无非是,DNA是由五碳糖、碱基对、磷酸等物质组成的一种核酸,这些物质在原始汤中经过漫长的时间,碰巧组成了DNA分子,这个被智慧设计论者认为太过巧合的偶然事件,在进化论者看来,只要具备一个条件,就是完全可能的,这个条件就是:足够多的样本量。他们认为智慧设计论的推理,犯了一个错误:逻辑颠倒。打个比方,大自然手里有一副牌,因为大自然是客观唯物,没有意识的,所以这副牌每次都是随手往天上一抛,掉下来啥样就啥样。我们先假设,一般的组合形态是不能组成一个生命体的,只有当掉下来的牌刚好是一副同花顺的时候,它才能形成生命,于是大自然经过漫长的无数次的抛牌,终于有一次碰巧抛出了同花顺。智慧设计论认为,同花顺过于巧合,不会是自然形成的,但从上面这个例子,我们并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智慧设计论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样本量。再小的概率,只要样本量足够大,它也是会发生的,所以,我们并不能排除碰巧形成的可能性。进化论派的这个解释,实际上已经自己否认了DNA是进化而来的,变成了化学预定论,尽管他们依然秉持自然主义原则,拒不接受智慧设计论。但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个反驳其实是非常绵软无力的,而且很明显,这个结论也是不可证伪的,也没有实验证据支持。

二、智慧设计的判断标准

智慧设计者认为:统计学上小概率的事物或事件,加上符合某种可识别的模式,就可以判断为智慧设计。这个观点本身是不够精确的。小概率是指多小?某种可识别模式的精确度又是多少?都没说清楚。这就有问题了,如果仅仅是这种模糊性的定义,那么大自然中的反例一抓一大把,到处是这种“小概率的可识别模式”,比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去过各种景区的小伙伴,应该都知道各个景区都有一些“观音岩”、“佛祖山”之类的景点,但我们谁也不会认为这些岩石是智慧设计的。

但反过来说,这个观点是错的吗?也不尽然,比如我们去看了乐山大佛,无论你是不是考古学家,你一眼就能识别出,这是人造的佛像。我们看到观音岩,会说这块石头“像”观音菩萨,但我们不会说乐山大佛“像”大佛,也不会说总统山上的华盛顿像华盛顿,因为这是废话,人家就是照着原版凿的。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判断天然和人工之间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这个判断标准能否量化?

现在让我们再换个角度来思考,如果把时间无限延长,仅仅通过大自然的风化和侵蚀,有没有可能自然形成一座乐山大佛?如果给你一副牌让你往天上扔,给你无数次机会,有没有可能掉下来刚好是一幅同花顺?从概率上分析,答案是肯定的,只不过时间要很久很久。那么关键问题就来了:多久?

我认为这是判断自然演化和人造之间的依据,即便我们只能判断出一个大概率,那至少也更接近真相一些。这个时间的长短,跟目标物的复杂程度成正比,那么,为了排除进化对概率的影响,我们就必须把着眼点放在完全不受进化影响的,生命的最初阶段:细胞。我们知道,地球上的第一个细胞诞生于35亿年前,地球产生于46亿年前,也就是说,我们有11亿年的时间给大自然抛牌,以抛出同花顺,那从概率上分析,这需要多久?假如这个时间比11亿年短,我们可以说细胞大概率是自然演化形成的,反之,则不是自然演化的,也就是被设计的了。而学过高中生物的都知道,细胞的复杂程度远超电脑,11亿年时间,是否足够大自然纸牌机随机扔出这幅“同花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在薛定谔《生命是什么》中能找到,那就是薛定谔论证的那个t值,但我没有计算过,不知道有没有人计算过。另外,我们可以先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桌子。这个结构足够简单了吧,只是四条腿加一个台面,如果说细胞是一副同花顺,那桌子顶多就是一个对子,那大自然有没有随机抛出过一张桌子?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你连一个对子都抛不出来,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能抛出一副同花顺?

三、自然论与目的论

自然论者认为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都是偶然形成的,世界上没有上帝,没有神,主宰这个宇宙的是自然规律。

但目的论者认为自然论者所主张的一切生命都是偶然形成的,和主宰这个宇宙的是自然规律,这两个观点本身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如果一切生命都是偶然的,又说这个生命是自然规律形成的,那么这自然规律也就变成了偶然的了。可我们都知道,自然规律是放之宇宙而皆准的,这才叫规律。如果自然规律是偶然的,那就变成了海浪中的一个小漩涡,只是昙花一现,还能叫规律吗?这跟物理学是相悖的,物理学已经证明我们的宇宙确实存在自然规律。所以,在目的论者看来,宇宙中存在自然规律,恰恰就是宇宙具有目的性的最佳证明。爱因斯坦说过:宇宙最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就是它居然是可以理解的。

对此,自然论者们可能认为自然规律完全也可以从宇宙大爆炸当中形成。

但目的论者认为,宇宙大爆炸只有一次,一次爆炸就形成一个放之宇宙而皆准的自然规律,这就好比你把一个鞭炮塞进一个沙堆里面去炸,被炸得满天飞溅的沙子,掉下来刚好排列成一个规则的矩阵,这样的概率可以说几乎为0。而且,这里还不能用抛牌来解释,因为宇宙大爆炸只有过一次,它没有那么多机会给你重复试错,直到抛出同花顺为止。

四、循环悖论

进化论者抨击智慧设计论的时候,经常引用一个逻辑悖论,那就是:你说生命是由智慧设计者设计的,那么你这个智慧设计者又是由谁设计的?如此循环,无穷无尽,这个悖论不解决,你的观点就不成立。

那么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反驳有理吗?我们先来假设,智慧设计论者根本无法解决这个悖论,看看会怎么样。这是否能证明生命不是由智慧设计者设计的呢?很明显不能,因为这是两码事。

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每个人都是爸妈制造的,爸妈又是他们的爸妈制造的,以此类推,你总能追溯到一个我们无法回答是谁的地步,但这能反过来证明我们不是爸妈制造的吗?当然不能。所以,智慧设计者自己是谁设计的,跟生命是否由智慧设计者设计的,这两个问题没有直接关联,无论前者有没有答案,都不能影响到后者。

另一方面,智慧设计论者对于进化论者提出的挑战,也并非束手无策,他们的对策就是:解构问题本身。他们并不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智慧设计论者看来,智慧设计者是一切生命的创造者,是一切的开端,所谓开端,就是没有任何东西在它之前,既然定义了开端是一切的开始,那就不能问开端之前是什么,所以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的。那我们就来思考一下,智慧设计论者所主张的问题界限,是否合理。智慧设计论者会提出这几个问题:

一、北极往北是哪里?

二、宇宙大爆炸之前,宇宙是什么样的?

三、班里比最高的同学还高的同学是谁?

很明显这三个问题都没有答案,不是因为回答者知识不够,而是因为这三个问题本身是错的,一个错误的问题自然无法回答。从这三个问题我们可以看出,提问的确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什么问题都能回答,问题本身确实也存在对错。

但是,进化论者对于智慧设计者的这个回答是不满意的,他们觉得智慧设计论者是在逃避问题。进化论者认为这三个问题在偷换概念,北极也好,奇点也好,班里最高的同学也好,这都是逻辑上合理的起点,存在“不追问的合理性”。但是,智慧设计者不符合这个条件,它没有“不追问合理性”,也就是说,追问智慧设计者从哪里来,是合理的,不追问反而是不合理的,因为智慧设计者本身是一个智慧体,它不同于北极、奇点这些概念,智慧体不可能凭空产生,光说它是一切开端,不去追问他从哪里来,是不符合逻辑的。

所以这个悖论到最后就变成了一个悬置问题,既不能回答,也不能解构,但是,正如我们前面论证过的,因为这个悖论本身跟智慧设计的观点没有相关性,这个悬置的悖论也不能驳倒智慧设计论。

总结

生命是智慧设计的还是自然演化的,这个问题在目前的阶段存在非常大的争议。有的科学家认为生命是从外太空来的,有的科学家认为生命就是由智慧者设计创造的。根据BBC的纪录片《细胞》,伦敦大学学院的科学家从46亿年前的太空陨石中提炼出了DNA碱基,给生命的来源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哈佛大学医学院的乔治-丘奇教授已经在实验室中人工合成了核糖体,核糖体的结构比DNA、RNA都要复杂,它是DNA转录到信使RNA再生产出蛋白质分子的最关键部件,有了它,下一步离人造生命也就不远了,既然我们现在的人类距离人造生命都已经是一步之遥,我们又凭什么能否认地球生命的第一个细胞就不可能由智慧设计者创造的呢?

这部纪录片有一些逻辑漏洞,也指出了一些进化论的逻辑漏洞,不失为一部兼听则明的好片子,其实,在我个人看来,智慧设计还是自然演化,这个问题本身是可以被解构的,这个解构的钥匙就在于我们对智慧的定义上。

让我们来想象一个场景:一阵风吹来,蒲公英随风飘,掉到地上长出新的蒲公英。这个场景很明显是自然主义。

现在换一个场景:一只小鸟咬断了一棵蒲公英,叼着蒲公英回到树枝上筑巢。这个场景有了动物参与,蒲公英成了建筑材料,但还可以算是自然主义。

再换个场景,一个人折了一棵蒲公英,把它放在显微镜下研究,发现了蒲公英细胞核里的秘密,发现通过转基因技术,可以制造出极其坚韧的蒲公英,可以用于抗震材料,我们会说这个蒲公英是人造的。

但是,我们再反思一下,我们人类这样做,跟小鸟筑巢有本质区别吗?我们人类不断想办法改造世界,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繁衍生息,小鸟筑巢也是为了繁衍,蒲公英利用风为自己播种,也是为了繁衍,本质上没有区别。如果蒲公英和小鸟都被我们归为自然主义,我们又凭什么说人类做的事就不是自然的,而是人工的?按这个逻辑,如果从小鸟的角度看,它是否也认为自己的巢不是自然的,而是鸟工的,蒲公英是否也会认为,自己的播种不是自然的,而是蒲工的?所以,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定义,那这个问题本身就消解了。


揭开生命的奥秘(2003)

上映日期:2003-05-05片长:58分钟

主演:未知

导演:Wayne P. Allen Timothy Ea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