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时不待

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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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人物:
正夫——弟弟,未婚,企业家之子,讨厌从商却迷恋佛学
百合——姐姐,未婚
荻野——方丈,未婚,暗恋百合,生在寺院却讨厌做和尚
岩下——仆人,暗恋百合
森康高——雕刻佛像的师父
令子——森康高的娇妻


今日父母去了东京,须两三日才能返。窗外倾泻着瓢泼大雨,在偌大的屋子里,姐姐百合与弟弟正夫,头戴父母以前娱乐用的能乐面具,开心地追逐打闹。姐姐很快便体力不支,躺在榻榻米上娇羞地喘着气。意犹未尽的弟弟,看着大腿光裸的姐姐,一时禁难忍欲念,在长辈遗像的注视下,疯狂地唤醒了姐姐沉睡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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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返家后,姐姐寂寞难耐,主动去外面找沉迷佛学的闲人弟弟,二人竟在寺院后园的野地里再次激情四射。不料,他们的惊人举动被寺院的方丈荻野先生偷看到了。不过,令人可悲的是,未能参破世间色相的方丈,竟然做出猥亵观音像的惊骇举动来排解性苦闷。

为了姐姐百合的婚事,父母伤透了脑筋。弟弟正夫见姐姐嫁人的事难以再拖延下去,便劝说姐姐嫁给暗恋她很久的仆人岩下,而他则独自一人去了京都的森康弘先生那里学习雕刻佛像。

十个月后,正夫返家探望,看着姐姐、岩下和刚出生的流着姐弟俩共同血液的孩子,有种莫名的感觉。不料,历史再次重演,岩下无意中也看到了姐弟二人的苟且之事,竟绝望地在新干线上解决了自己。

重返京都学艺的正夫,和森先生的娇妻令子又发生了关系。后来,他与身体欠好的森先生进行了一番交谈,师父竟答应了和娇妻令子及正夫三人共眠的请求。怎奈,待正夫学成返家后,森先生竟坦然地在和令子的情爱欢愉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正夫将雕刻好的佛像送入了荻野先生掌管的寺院,在返家途中却遭遇森先生儿子的报仇行刺。结果,后者反被正夫意外刺死,人世间的情感纠葛就此告一段落。


本片《無常》(1970)是被称为“奥特曼之父”的日本导演实相寺昭雄退出TBS电视台后执导的第一部影院长片,由ATG(日本艺术影院协会)制作并发行,并荣获第23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金豹奖(注:毕赣凭借《路边野餐》曾获该电影节的最佳新导演奖)。同时,它也是实相寺昭雄宗教三部曲的第一部,另外两部分别是1971年的《曼陀罗》和1972年的《哥》。

在明暗交错的黑白影像和贯穿始终的急遽提琴声中,导演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已悟出佛学真谛的年轻人正夫,四处制造“人间地狱”的不伦故事。片中先锋诡异的摄影构图及对佛学奥义的高阶探讨,使得其兼具形式之美与内容之深。


【两次乱伦】

在《古事记》的开篇,记载了受众神之命在海上建造日本国土的两兄妹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在完成任务后结为夫妻并诞下其它岛屿及万物的传说。所以在日本人的性观念中,乱伦虽是万恶的,但也是最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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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中姐弟二人头戴的能乐面具无疑充当了乱伦的触发器,可以假想他们重复着父母过去的行为,即便心怀愧疚但又难忍情欲的诱惑。迷宫般阴暗居室的放肆游走,加上窗外哗啦哗啦的紧密雨声,预示着内心的欲望暗流即将奔涌而出。在进行当中,姐姐明显表示出了内心的害怕,但弟弟正夫却极力安慰她,并坦然承认“两个人这样做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此后,二人的交欢也越来越大胆。在其中的一场室内戏中,镜头移过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年轻肉体,停在了正夫枕前的佛像书籍。在正夫看来,和姐姐的交往并不妨碍自己继续对佛像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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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还穿插了多组佛像的特写镜头,其中“佛像开启心门里另有一个佛像”的造型却也在暗示正夫已修炼出了“佛在我心,我心即佛”的境界。更令人惊异的是,此时的他在意念中竟把姐姐看成了一具可怕的骷髅,更是直接传达出他已参透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学思想。具体说来,第一个“色”是指色相,即纷繁的大千世界,第一个“空”是指无常,即世间的一切不常住,所以“色即是空”是说世间一切皆幻象;第二“空”是指心空,即心中无执念、满身皆善念,第二个“色”是指“真色”,即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世间的美好。所以“空即是色”说的是心中无执念便可看到世间的美好。那么正夫眼中的骷髅便是姐姐的“色”在他心中幻化成的“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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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比,寺院方丈的境界就显得不怎么高了,他从始至终暗恋着姐姐百合且难以释怀,在观音菩萨面前念佛打坐之际内心依旧淫欲纷纷,致使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修身悟道对凡人而言本就是一件难事,我们要经历过多少次生离死别、多少次彻夜难眠的思索,才能独自撑着孤舟勇敢地划到超脱的彼岸,这个问题终究是不会有明确答案的。可正夫与姐姐的不伦关系,却意外地挖掘出姐夫岩下内心深处的脆弱,他的死并不是正夫的过错,而是自己没能逃出思想的迷悟。


在京都的佛像雕刻师父森先生那里,正夫初次见面便抛出了“师父是否为神人”的疑问,致使森先生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幸好方丈在一旁打着圆场,才免于尴尬。自那以后,师父的工作效率下降了许多,正夫就在姐姐婚后,急切从家里逃出做了森先生的徒弟。可在和森先生儿子的一番谈话中,正夫再次语出惊人,道出了“正因为不能成佛,才开始雕刻佛!”这样极具杀伤力的坦白,倒霉的森先生不可避免地再次“躺枪”。这时,森先生的娇妻令子惊艳出场,这时穿插的姐姐百合娇喘微微的大特写,形象地展现出了正夫脑海里对令子的感性认识。当森先生儿子看到令子裙子上粘的碎木屑时,正夫和令子的隐秘关系开始浮出水面。分别之际,伴着窗外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旅店里他们的耳鬓厮磨也显得格外炽热。可正夫依旧保持着自我,将令子和妓女看作是同类物,做完便草草离去,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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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森先生主动开口说出了正夫和令子的事情,正夫却表明他很是希望助师父一臂之力,凭借自己的力量唤醒令子,再移交给师父。正夫那一番“有些女人是富有好奇心的动物,如果不是有旁人观看的话,那么马上得到的快乐就不能很好地满足她们!令子便是这样的!”,师父听得目瞪口呆,只能默默接受这样的事实。最后,师父在高潮中死去的结局,既在他自己谋划之内,也在正夫的意料当中。“当佛像完成之际,师父的力量已全部耗尽,况且他也没有预留出制作下一个佛像的力量”,师父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自身被欲念困扰所致,只有死亡才能获得肉体的解脱,这一点和岩下颇有几分相像。显然,他们都是没能大彻大悟的凡人。


【两次辩论】

片中花了较多篇幅去直接拍摄方丈与正夫二人精彩的佛学辩论。他们都曾与佛结缘,但到底谁能更胜一筹呢?

第一次交锋发生在方丈知晓正夫和姐姐苟且之事后,正夫上来就冒出一句“你喜欢观音了吗?”,弄得方丈赶紧矢口否认。接下来,正夫抛出一个更诡异的问题“为什么佛像看起来全都像个女人呢?”,方丈不鸟他这傲慢的一套,把话题转移到姐姐百合的婚事上,却险些被正夫戳穿他暗恋姐姐许久的事实。第一次的不完整辩论,方丈的情感已超越理智,表现得尤其不好,所说的话更像是一名凡夫俗子,毫无信服力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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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交锋发生在方丈知晓正夫在京都继续“祸害”女人的事后,主动去森先生那里找他谈话。这次的辩论才是全片的亮点,也让观众见识到了日本电影里对佛学的精彩注解。这回方丈先发力,劝谏正夫早些云游四海,与所有的执念断绝关系。在被正夫拒绝后,方丈的情感再次超过理智,质问正夫杀掉岩下的人是谁,一句“是岩下自己的心”便是正夫对该悲剧事件的精辟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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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夫:
仅靠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能有那种力量吗?人类改变人类,对我来说是想象不到那种事情的。某个人牵扯到另外一个人,就是把那个人心中已经潜在的东西挖出来,仅此而已。我从没有想过要改变老师或者其它任何人,这些人只不过是借助我,把自己的宿命带入到黑暗之中了吧。

方丈:
但是人类必然能感觉到,宿命之事并不是就那样建立在自己的幸福之上。如果守住宿命对人而言异常痛苦的话,那就不要注视宿命,换用一双大手遮住视线,这便是如来佛的手掌。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类,都没有守住自己宿命的力量!

正夫:
但是不管痛苦与否,也有想看宿命的人,该怎么办呢?

方丈:
那种欲望就是我们僧侣的工作!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对我来说,既然我选择了作为一名和尚,就有那个定力!

正夫:
你说到这一步的话,那我也好说了。请你听到我的话后,一定要反驳……正因为有地狱才会有极乐世界,地狱是阿鼻地狱、无间地狱,虽然把所有地狱明显分成了两种,而极乐世界却非常单纯。我感觉在极乐园里根本看不到有力量的人,因为不管怎么看,看到的也只是一群骸骨而已。当你看到地狱之门的话,的确能感受到那个痛苦;不过即便你看到了古往今来的极乐园,却也感受不到那个快感。所以,根本不可能进入极乐园,为什么呢?因为所谓极乐园是在填满欲望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但欲望之事,又永无止境。因此,极乐园里根本就没有快乐可言!

方丈:
说白了,你这是让心灵大彻大悟的一种变通办法吧!

正夫:
极乐里不可能有快乐,要是那样的话,还会有什么呢?那便是“无”!极乐里有无,作为“无”的快乐,但是“无”就是无,也就是没有极乐。于是,我得出了那种结论:佛教是除了“无”的正体外一无所有的。

方丈:
这个叫做圆寂,并不是“无”。它没有时间和空间,永远停止。那才是除了快乐之外的东西吧!

正夫:
死了也有意识吗?圆寂的极地里有意识吗?如果所谓的意识是时间和空间的意识,则那里便什么也没有,当然也就没有极乐园!

方丈:
那就是你行动的准则吗?

正夫:
是的!如果没有极乐园也就没有地狱,有的只是这个现实里那个被世俗拘束的我。在这个现实里成立的违背伦理之事,在时间和空间里等待着。对于现实而言,我并没有身体,也就没办法接受惩罚。

方丈:
但如果现实真是你所说的那样,我们人类还怎么生存下去?

正夫:
人类并没有什么生不生存的,我们只是太过于沉迷在可否延续下去的争端里。但只要这种争端存在,规矩就会像定理一样,永远地活下去。我不承认那种规矩,要抵抗佛祖的万念俱空,除了这些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丈:
你疯了!

正夫:
在古印度,把最高的境界当作“无”。自生自灭的教徒尸体,在高山里满地都是。我之所以迷恋佛像是因为所有的佛像里都有着共通的不可思议的笑意,其实那都是“无”的表情。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佛祖的笑事实上意味着闭口无言。即便是稍微发笑,或者是大笑都是不行的。

方丈:
你以那种心态来参加观音像的制作,并且想要把它带到我的寺院里来,是吗?

正夫:
在老师和我的创作下,观音菩萨才微笑著。你在嫉妒我,对吧?

方丈:嫉妒?什么意思?

正夫:我们和解吧。我知道你的确迷恋过姐姐百合,所以请你收留她吧。同时,我献出自己的身体。这样岂不是很好?

显然,在第二次交锋中,方丈再次败下阵来。不过他们对于“宿命”、“极乐园和地狱”以及“无”的辩论,已经提升到一个很高的层次上了。这些都是凡人难以理解的抽象概念,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从佛教的“四相”中去一窥其中的奥义:其一是“我相”,即有一个实实在在的我;其二是“人相”,即站在我的立场,称他人为人;其三是“众生相”,即无数的“我”和无数的“人”的差别相;其四是“寿者相”,即众生相续不断,执著于自我寿命的长短。这“四相”是人类众生共通的、牢不可破的、顽固的主观观念。如果能够破除掉这“四相”,那才是学佛的真正境界。在正夫与方丈的对谈中,“没有身体,就没有惩罚”的观念可归结为“无我相”;“人类并没有什么生不生存的,我们只是太过于沉迷在可否延续下去的争端里”,这可以归结为“无寿者相”。不管怎样解释,正夫对“无”的参透已胜过方丈,因为在生活中正夫总是可以全身而退,不被执念所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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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特点】

在正夫意外刺死森先生儿子后,他看到了已故姥姥在海边挖巨型鲤鱼的幻象。剖开鲤鱼的肚子,滚出大量刻有经文的圆润石块,像极了满满的鱼籽。祖孙俩找到了属于爷爷、父亲、母亲、岩下、令子以及雕刻佛像师父的石块。姥姥又说这鲤鱼会吃人,或许可以理解为,是佛学中的“财、色、名、食、睡”五种欲望吞噬了世俗的凡人,只有心境澄澈的姥姥和正夫才幸免于难。同时,他们要把这些欲望搬得远远的,永远丢入海里。这里使用的鱼眼镜头,很是营造了一种超现实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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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多采用低机位、倾斜构图,或人物常被挤在画面的最下方以凸显出人类的渺小,或采用极端的面部超大特写来展现人物的表情细节。尤其是多个表现主角们攀登通往寺院的漫长阶梯的镜头,更是暗示出了软弱人类求佛的“路漫求索”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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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多用提琴声、电子弦乐、钟表滴答声及少量吉他声(“草丛武士”的出场)展开叙事。结尾当姐姐百合带着孩子缓缓地爬阶梯,响起了女主角(姐姐百合的扮演者:司美智子)本人演唱的动人歌曲,大有一种讴歌幸福生活的主旋律。不管我们以前经历过什么,肯放下包袱、断绝欲念的人,才会勇敢地继续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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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本就孤独,电影陪伴终生!

作者:小魔鬼
公号:二十世纪电影院

无常無常(1970)

又名:This Transient Life / Mujo

上映日期:1970-08-08片长:143分钟

主演:田村亮 佐佐木功 田中三津子 

导演:实相寺昭雄 编剧:石堂淑朗 Toshirô Ishid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