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有纸和笔,但那张纸上又写下多少伟大的故事呢?现在同样的事情要发生在电影身上了。
——大卫·林奇

最近一直在等《疾速备战》的高清资源,正巧最近基努·里维斯的曝光率挺高,美媒还挂起来一阵尬吹基努的风潮(大概把他捧到了最受观众喜爱演员的程度,基努本人表示很懵逼)。
我翻了一些他早年间的作品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除了《黑客帝国》系列外,基努·里维斯对影视业还有一项卓著的贡献,就是下面要说的这一部纪录片——《阴阳相成》。

这部纪录片由基努·里维斯本人出任制片人和出镜记者,采访了巨多业界名导和摄影师就当今(2012年)电影体系下的胶片、数字之争展开讨论。
细究之下,整部电影散发着规整的论文气息,将现有的胶片、数字矛盾拆解开来,从动态影像的捕捉、冲显、放映以及储存等方面分条论述,由持有相反论点的名导阐述他们的感受,其中穿插基础的理论知识以及相关技术的发展历程。
其实这部电影并不像描述中那么冰冷晦涩,虽然不是将导演们聚在一块来一场华山论剑,但各个环节中导演们的观点都不尽相同,无缝剪辑中形成了跨越空间的辩论战。
其间没有太过激进、新潮的观点,胶片数字之争在大众语境下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谁都明白数字化的浪潮势不可挡,但就像中文译名阴阳相成那样,所有的元素最终汇聚整合,走向了对电影这一技术艺术混合体的讨论,其中蕴含着迷影人无穷的乐趣。
先来简单列一下出镜的名导大咖,没办法全部罗列,片子中有详细的字幕注解,b站搜索片名《阴阳相成》就能看:乔治·卢卡斯、大卫·芬奇、罗伯特·罗德里格兹、克里斯托弗·诺兰、马丁·斯科塞斯、詹姆斯·卡梅隆、大卫·林奇、乔·舒马赫、拉斯·冯·提尔、丹尼·博伊尔、拉娜/安迪·沃卓斯基、史蒂文·索德伯格……
首先要说,如果没有一个像基努·里维斯这样大牌的明星来做制片人,《阴阳相成》绝对是不可能诞生的,我必须郑重感谢基努这个用了半秒钟就拍板的点子。
镜头中顶尖的艺术家和技术狂魔其实都特别朴实纯粹,他们的观点和立场都跟自己的作品是高度吻合的:满嘴Funk的大卫·芬奇、话中富含哲理的沃卓斯基姐弟(现在是姐妹了)、随时随地都能high起来的丹尼·博伊尔和卖萌的老马……
在乔托·卡努杜的《第七艺术宣言》中,他将电影称作前六种艺术形式的综合,是一门拥有时空属性的崭新艺术。
而时至今日我们习惯使用一个词汇:电影工业,实际上它是独一无二的,从来没有哪一种艺术形式真正能与工业挂钩。除了“群策群力”和“成本高昂”这些老生常谈的原因外,电影从来都是艺术与技术的混合体和共生体。
两者孰轻孰重我现在并没有论断,但我相信正是这种杂糅属性让电影成为一门独立艺术,而技术就是电影发展的第一驱动力,人类技术的不断更新换代,和电影工业对其极高的转化率才让电影成为每一代人眼中方兴未艾的存在。
《阴阳相成》提供给我们一条思路,电影工业由胶片过渡到数字时代不单单因为成本更低、操作更便捷,这种改变的根源其实来自人们对掌控这项艺术的渴求,这种渴求往往需要技术的支撑,而翻新的技术又翻过来刷新人们的渴求。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早期的电影剪辑师(那时称剪辑员或技工)绝大多数都是女性,因为这个工种类似纺织女工,只是将胶片剪切粘贴,导演也很少走进剪辑室。后来为了满足感官需要出现了有声电影和彩色电影,视听元素的极大丰富使影片需要在每一帧之间编辑,剪辑工作的重要性凸显出来,也渐渐真正有了剪辑师的称谓。
电影的数字化则来自更高自由度的编辑模式,剪辑的最小单位不再是帧,而是能在每一帧上进行精细的编辑。
数字编辑可以处理更丰富的画面,它能随意调整画面里的每一个部分的每一个参数,并逐渐开始取代传统的光化学色彩配色。
与之对应的,更为便捷可靠的数字拍摄设备也成了人们迫切的需求,用手持DV拍摄的影片开始在圣丹斯独立电影节上获奖,并取得不错的票房成绩。厂商不断攻克清晰度和宽容度的难题,只不过它的进程相对慢了一些。
数字设备和编辑介入电影创作后,率先受到影响的是摄影师,拍摄的画面不再需要经过一个晚上的冲印才能被看到,所有人都能通过监视器实时看到拍摄的画面,且电影最后的呈现效果也更多地被数字配色师掌控。胶片时代的摄影师是唯一能够知道第二天样片效果的人,这是种浪漫的权力,他们可以骄傲地对导演说“明天看吧,肯定超惊喜”,当然也有很多“What the funk!”的惊吓,大卫·芬奇额外补充道。
数字时代人人都能看到画面,摄影师工作的专业性常常受到人们的质疑,让很多人产生了“我拿机器我也行”的错觉。
数字化摄影机给整套拍摄工作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极大扩展了单台摄影机的拍摄时长,不必拍十几分钟就换上一盒新的胶片,体积的便捷化也提供了更多机位拍摄的可能性,一次拍摄中能捕捉更多的信息量,镜头的选择更加灵活。
拍摄中有了“无限NG”的技术可能(演员的噩梦),没有了胶片的成本限制,一条不满意还可以接着拍下一条。
涉及到电影的放映、储存这些下游环节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导演站出来论述了,现实就能说明一切:有胶片放映条件的影院已经越来越少,绝大多数影片已经完全数字化。
虽然数字储存的时效性很差,马丁·斯科塞斯也提到胶片可能是唯一能长久保存六七十年的介质,但这种方式已经不具备商业性质,变成了一种收藏的手段。
所以到了影片的最后,诺兰成了唯一一个坚守胶片的导演,也坚持着只用胶片拍摄他的电影。
几乎每个观点的最后都有诺兰出来唱反调,整场“辩论” 中的“胶片派”老是在谈什么“艺术”、“质感”这类抽象的词汇,面对能讲出严谨道理的“数字派”明显缺少可信度。
放到现今的网络环境下,这伙人就是不识时务的“杠精”,诺兰还是最闷骚的“杠精头子”,大多时候没有理还非要杠。

而实际上《阴阳相成》并非是让大家争论胶片与数字的优劣,更不是二者的存亡之战,马上就要2020年了,如果说影片中真的有什么独到的预见,那么在电影完成的几年后也就毫无意义了,现实永远比任何东西都更有说服力。
只说国内的情况:2016年上映的电影《长江图》宣称是中国最后一部胶片电影(延期多年上映的《狗十三》和《无问西东》也是使用胶片拍摄),片方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电影是在北京电影洗印厂拆除的前一天才完成胶片的清洗工作,自此之后如果想在国内完成胶片的洗印已经几乎不可能。
2007年是业界公认的胶片巅峰,技术浪潮下胶片的没落速度令人咋舌,仿佛一夜之间大家都产生了为什么要用胶片拍电影的疑问,二十年后呢,会有人还提起胶片吗?

《阴阳相成》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它只是基努·里维斯在更新换代的背景下,想要记录下行业现状的片子。
他使用最多的问句是“Where are we today?”,电影中所做一切采访和调查都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导演中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哪怕站在技术最前沿的卡梅隆也没有给出答案。
但名导们思考的方向却出奇的一致,他们都指向了电影本体。
所有的一切在最后都豁然开朗,无论是“胶片派”还是“数字派”都是运用技术的电影人,尽管工具不同但也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杠精之说,他们反思的重点在于技术能给电影带来什么又拿走什么。
换言之,电影品质提升的速度真的跟得上技术翻新的速度吗,我们真的拍出了更多好的作品吗?
所以我选了大卫·林奇的话放在开头,我想这句话也能够为《阴阳相成》这部“电影论文”挈领提纲:人人都有纸和笔,但那张纸上又写下多少伟大的故事呢?
“胶片派”的观点这时候就占有很大的分量,胶片电影的工作纵然繁复,但它也教会人们原则,数字时代的人们却遗忘了,越来越多的人再也不会在意品味了。

大卫·芬奇分享了一则关于唐尼的趣闻,为了抗议剧组每天十几个小时不间断的拍摄,他把尿盆带到片场抗议。
没有限制不完全是好事,胶片机一旦开机就意味着成本开始消耗,剧组成员都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进入拍摄,换胶卷间隙的两三分钟大家又可以稍事休息,调整状态,相反没有拍摄时长限制后,人们的拍摄效率其实并没有显著的提升。
绝大多数支持胶片的导演并非食古不化,他们只是认为胶片拍摄带来的守序和专注更适合自己。
试想一下,中国最早站上世界舞台的武侠片《侠女》就达到中国武侠片最高的艺术成就(获得戛纳主竞赛单元提名),那时候胡金铨连跟随快速运镜都没办法实现,现在一个场面我们可以获取十几个角度的素材,但是从来没有过超越前辈的成就,甚至连合格的武侠片和动作片都不常见。
与设备能获取到的所信息量匹配的,应该是我们更为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
电影展现、复原物质现实的功能本质从来没有变过,但我们实际是越做越差了。

诺兰的话其实很中肯,为什么大家现在老是追问我为什么要用胶片,而不去问别人为什么要用数字呢?(言外之意是数字谁爱用谁用,反正我不用,傲娇)
现在胶片留存的价值更多的在于它仍然是一个可靠的选择,数字化虽是潮流但绝不是万能解,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最终都要契合电影,卡梅隆用的3d跟现在泛滥的后期转制3d大片有什么分别,我相信每一个观众心里都有一杆秤。
片子制作完成后的2014年,马丁联合诺兰、昆汀等几位导演发起保卫胶片的提议,好莱坞几大制片厂与刚刚度过破产保护期的柯达签订协议,每年向柯达购买一定数量的胶片。
杜琪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很感动:
“我不认为香港电影死了,哪怕我们每年只生产一部电影,那它也是香港电影”
如果还有导演还愿意把胶片作为自己电影的形式,那它作为一种选择就应该一直存在。我希望在未来里,诺兰还愿意坚持胶片,卡梅隆和罗德里格兹还在技术前沿奋战,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也不必说服对方,那样才是真正的“阴阳相成”。

拍摄设备的平民化让电影这门艺术开始怯魅,但数字影像或是数字技术从来没有改变人类讲故事的方式,好电影永远是用人文关怀带我们看世界,至于怎么看,从哪里看,先看哪里才是导演们百年来都在思考如何求变的问题。
快要到2020年了,上个世纪的人们在电影院看动画版的《狮子王》,现在的我们在电影院看3D版的《狮子王》,难道再过30年我们还会在家里看到VR版的《狮子王》吗,技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为什么我们眼里的世界还是如此相似呢?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还是在消费前辈们的人文关怀,我们这一代人的人文关怀又在哪儿呢?
我想《阴阳相成》的真正意义就在于通过每个从业者口中的肺腑之言,揭示了电影业的生命力来源,原生的艺术、技术两条源代码就是电影的DNA,它们同根,对立又相连。
行业规则和技术手段总是在变,导演们也有不同的立场和观点,但回到电影他们又是阴阳调和的。有一点永远也不会变:调动自己的感知力,充满诚意地用心去做,如果做到了,那么你用什么方法做到的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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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相成Side by Side(2012)

又名:基努李维之数位任务(台) / 奇洛李维斯给电影的情书(港) / 追踪电影未来(HKIFF) / 肩并肩 / 双重叠影 / 并驾齐驱

上映日期:2012-08-19(美国)片长:99分钟

主演:基努·里维斯 大卫·芬奇 马丁·斯科塞斯 詹姆斯·卡梅隆  

导演:克里斯托弗·肯尼利 编剧:克里斯托弗·肯尼利 Christopher Kenneally

阴阳相成的影评